我怔怔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眼眶湿润,只能朝前走去,避免被他们看见自己的狼狈。其实,他们又如何能明白,我放弃的不仅仅是一次拯救溯昭的机会,还有……
风沙炽热而暴躁,抖动着我的裙摆。任何一个女子走在这里,怕都希望心仪之人能与自己共骑,坐在自己身后,用有力的双臂将自己紧紧抱住。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浮生梦境中,胤泽最后一次拥抱我了。那熟悉又陌生的臂弯,那令人怀念的气息,那充满情意的凝望,从今往后,不会再有。
其实,与他今世无缘,是我早已心知肚明之事。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之间没有其他因素阻挠,他心系尚烟,也是雷打不动的事实。我再感到伤心,未免太无自知之明。此时此刻,他恐怕正搂着尚烟,九天之上赏景品酒,耳鬓厮磨,珍惜着他们用千年时光换来的似水如鱼,他能领悟我的半分痛苦么?
忽然,一只手揽过我的腰,我又一次被提出骆驼,拽到另一头骆驼背上,刹海从后面默默地将我抱住。我挣扎着想跳出去:“为何又把我拉过来?让我回去。”
“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他无视了我的话,言语之间,却更加用力地将我抱紧。
俗话说得好,有礼则安,无礼则危。他的态度可谓无礼至极。可是,在他的怀中,我居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不是接吻时的热烈,也不是目光交汇时的心动,就只是觉得多这样相处一刻,也没什么不好。我假装未受影响道:“都已经走到这了,那就去昆仑看看罢,说不定可以学到点东西。”
“我陪你去。”
“你去昆仑?”不可置信道,“你知道昆仑是什么地方吗?那是天帝建立人仙两界之间的都城。”
“我知道,我不怕。”
“你不怕我怕,我可不想让人认为我是和魔勾结的妖。”
“你放心,以你的能力,根本爬不到昆仑山山顶。半山腰的神仙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会被人发现。”
“不行,我不能冒险。”
“你别忘了,你是答应过我要被我吃掉的。”眼见这话把我震住了,他轻笑道,“保护自己的食物,天经地义。”
被人如此对待,简直是荒谬之极。但是,内心深处却有一丝庆幸,他并未说出“那我不管你了”。而更加庆幸的是,这以后,不管怎么闹别扭,他都没有再放我回自己的骆驼。其间苏疏吃醋了几次,曦荷说了些童言无忌的尴尬话,我都未往心里去。
又经历小半月时间,我们抵达了昆仑山。昆仑山是中央天柱,方圆八百米,高至万仞,是海内最高的山。它每一面都有九道大门,九眼玉井,迎接东方朝阳的门称作开明门,门前站着开明兽,其形半人半兽,九头虎躯,面朝东方。
这开明兽算是个看门兽,会判定每一个来客是否气清,非气清者不得入内。于是,悲惨的玄月就这样被堵在了山脚,可刹海却被放了进去,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妖术。
确实如刹海所言,昆仑非常难爬,以我的灵力也没法走太高,我们当天便在半山腰住下。山上人烟景绝,初月如雪。楼亭两鬓霜,琪树生白发,这般好景,实是人间难寻。而想在此处留宿,只需要付给昆仑仙人们仙界货币,证明自己是仙界来者即可。
身为胤泽神尊的徒儿,我在此也能得到不少特殊待遇。例如藏书楼自由翻阅书籍,可以自由出入修仙堂等等。只悲催了玄月,只能在山脚可怜巴巴地等我们。
半夜,山上刮了风雪,我担心玄月安危,便打算出去看看山脚状况。离开自己卧房,打算叫刹海跟我一起。但到他的房门前敲门,许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料想他已睡下,本欲离开,却发现他房内大风刮得门窗砰砰作响。
这种天气还开着窗子?门前顿了一阵子,我忽然回过神来,一脚踹开他的房门。果然,他的房里空无一人,窗口大敞,只有帷帐寒风中起浪。翻窗口飞出去,却一路看见雪地中触目惊心的血迹。
顺着这一断断续续的红色,寻到了蜷缩雪山脚的黑色身影,提着一颗小心肝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面具已深陷雪地中,刹海正压着一头被五马分尸的野鹿,从腹里掏出内脏呼哧呼哧地啃着。哪怕是咆哮狂风里,也能听见他野兽般的呜咽声。他在做什么,生吃野兽?肚子再饿,也不至于……
颤悠悠地伸手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谁知,他猛地打掉我的手,沙哑地嘶吼一声,巨猿般把双臂垂在地上,然后掉过头来。看见他面孔的刹那,我为自己冲动找他的举动,后悔到肠子发青。
他头发凌乱,几缕发丝轻飘飘地搭在面门。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上,好似只剩了一双发光的红眼睛。他鼻口中发出奇怪的呼噜声,一张口露出的却是两根尖锐如刀的獠牙:“呀呀呀呀——嘶嘶——嘶嘶——”
他一边叫,牙龈中还有鲜血顺着獠牙流下,滴得满地都是。我头皮一阵麻痹,后退了几步。接着,他真的像猿类一样,拖着胳膊朝我爬过来。我一时惊慌过头,魂飞魄散,大叫一声,转身溜回自己房间。
我重重扣上门,把房里所有的桌椅都堵在门前,再也不敢出去。不过多久,我看见他佝偻着的影子在门上徘徊,吓得浑身衣裳都被冷汗浸湿了,也没发出一点声响。
终于,他转了两圈没找到人,便消失在白月光中。
翌日,大雪再度为万物披上白衣,染白了梵宇仙楼,翠亭苍松,只有梅花抖落满地霜雪,依旧开成一片烂红。放眼望去,昆仑仙境便是一片明媚的画卷:雪白发亮,梅红似火,更有神仙御剑骑龙穿行其中,拉出一条银白的屏风。
我几乎一宿未眠,天一亮便去敲了刹海的门。
果然,他似已安然无恙,声音传了出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冷若冰霜:“进来。”
随着门“吱嘎”一声响,我看见了坐寒窗边读书的刹海。这一早,他未戴面具,而是任风拂动他浓密的发,任发丝擦拭着那蜘蛛网一样的脸颊。
三两片梅花落桌上,他眼皮也没抬:“昨天你都看到了。”
“我不懂,你为何会变成这样……是因为中邪了吗?”记得以前见哥哥也曾这样过,不过情况没他严重。难道魔都会遇到类似情况?
“魔本不正,何来中邪之说。”
“那每天晚上你都会脱队,离开我们,也是因为这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