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艾插嘴,“他焦虑症这么严重,对身体很不好吧?”陈太太苦笑,“吃不好,睡不好,积年累月,这不是肝癌了吗?原本以为我们离婚后,对他多少是种解脱,没想到他到底过不好这一生。”“离婚是他主动提的吗?”卫怀信问。陈太太点头,“嗯,他需要从某种枷锁里解脱出来,我当时以为那枷锁是婚姻。说实话,他并不适合婚姻,尽管他当之无愧是个好丈夫,好爸爸,但也可能他只是不适合和我的婚姻。”“如果不是婚姻,你觉得还是什么?”陈太太侧过头,望向客厅墙上的一幅全家福,那是陈锋与他的妻女,看起来特别美满的一家三口,她吁叹一声,“童年阴影?工作压力?我至今都不知道,或者说,我至今没走到他内心深处,也因此,我成了他的前妻,陪伴不了他终生。”离开陈太太的豪宅,方未艾问卫怀信,“这结果是你想要的吗?”卫怀信将手插进口袋,仰起脖子深吸一口冷空气,“我从来都不希望结果如我所想。”方未艾又问:“我们接下来去哪?回业县吗?”卫怀信冲他露出个高深莫测的阴笑,“明天再走,事情还没结束。”方未艾满脸戒备地瞪着他,“……跟着你肯定没好事。”事实证明,警犬方未艾对犯罪的嗅觉相当灵敏。这天下半夜,卫怀信把方未艾从温暖的被窝和宜人的春梦里捞出来,威逼利诱绑出了门。卫怀信开车,弯弯绕绕到了个普通小区,居然用钥匙打开了其中一扇房门。方未艾问:“这是你的房子?”卫怀信说:“是陈锋离婚后独居的家。”还有些睡眼的方未艾顿时清醒,“你闯空门啊!这是犯法的你知道吗?而且你哪来的钥匙?”卫怀信开门进屋,毫无道德障碍,“早在他住院手术前就把钥匙托付给了公司助手,以防他哪天病死在家没人帮他收尸。”“那钥匙怎么会到你手上?”卫怀信反问:“我说我捡的你信吗?”方未艾气道:“你当我傻啊!”卫怀信哈哈笑了两声,“我也不傻,我要告诉你了,你背后的手铐就得拷我了!哎呀,别纠结细节了,快发挥你的专业本领,看看这房子里有没有什么线索?”“卫怀信我可警告你,你这是在诱导我犯罪……”话虽如此,方未艾还是本能地走到前头,打起一束手电筒,跟条猎犬似的左右搜查。他也不知道卫怀信想要的线索是什么,但队长教过他,越是可靠的搜查,越不该有明确目标。找就对了。卫怀信坐到客厅沙发上,舒舒服服翘起了腿。“你干坐着干什么?起来帮忙找啊!”方未艾路过客厅时,忿忿不平地把他的脚拍下来。卫怀信笑问:“你们警队为什么喊你方狗?”方未艾从书房自豪地探出脑袋,“还不是因为我现场勘查特别有一套,好几次都让我发现关键性证据。”卫怀信嗯嗯点头,“比警犬还要灵敏三分,却有人的逻辑思维,可堪大用啊!”方未艾的声音从里头传来,“那当然!我们警队根本离不开我!像大花,就是只有颜值,徒有其表……”他絮絮叨叨的,已经彻底忘记要卫怀信起身帮忙。卫怀信达到目的,继续翘起腿,优哉游哉。方未艾进进出出,偶尔敲敲打打,就在卫怀信等得差点睡着时,他突然推开卫怀信,把沙发往前挪走,然后踩着高脚凳站到高处,去抠天花板附近的墙纸边。卫怀信用手电筒照他,“你发现什么了?”方未艾嘴里叼着手电筒,含糊不清,手上动作却麻利,他拉住墙纸边沿,先试了试,确定那是可以手撕的墙纸,便不客气地开始往下扯。偌大一面墙的壁纸,就被他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精光,他跳下高脚凳,终于吐出手电筒,和卫怀信一同站到了墙壁前。“整套房子,就这面墙的墙纸比较新,这房子没渗水发霉的迹象,要换也不应该换客厅这面墙,而且沙发的位置也不对。”方未艾潦草解释两句,问卫怀信,“你说这墙上是什么东西?看着怪瘆人的。”在两束手电筒的照射下,那面被剥开的墙露出了内里的经年痕迹——那是密密麻麻的刻痕,从天花板到墙根,从左边到右边,显然是用尖锐物品扎进墙壁划开的,歪歪扭扭,坑坑洼洼,毫无章法。方未艾问:“这刻的什么东西?摩斯密码?中华古文字?”卫怀信摇头,“不一定有意义,你忘记他前妻说他有焦虑症了吗?这可能只是他缓解心理压力的一种方法。”方未艾想象着陈锋独居的这些年,每到焦虑发作就拿着什么东西往墙上划,直到刻满整面墙,重新贴上墙纸,又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他似乎活得很辛苦。”方未艾评价完,又举着手电贴近墙壁,“这有个小图钉,这也有……”他把两只手摁到墙上,仔仔细细摸过每一寸,最后比划出一个轮廓,“他在墙上钉过几张图,图应该钉了很久,久到墙壁的底色都不一样了。”卫怀信双臂环胸站在他身后,神情冷峻,“方未艾,我敢和你打赌,这面墙先前一定贴满了杜雅兰案件的资料,其中,也必定有一张属于凶手的照片。”“啥?”方未艾越听越糊涂,“你不是怀疑陈锋是凶手吗?怎么他又成追凶的了?”“我是怀疑他,但我也说过,他的体格并不符合若予记忆里的杀人凶手,更何况他还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方未艾静默片刻,终于长长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陈锋没直接杀人,但他是帮凶。”咱们中的少数派再见怀瑾杜若予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机,没见到卫怀信和方未艾的信息,想把手机塞回去继续酝酿睡意,却忽然想起卫怀信先前告诉她,他一直都在和卫怀瑾保持联系。杜若予便把信息翻出来,一条一条看卫怀瑾和卫怀信的聊天记录。卫怀信说卫怀瑾就是她,杜若予始终不认为他是对的。怀瑾就是怀瑾。她不是任何人创造出来的。杜若予看完长长的短信记录,又去看手机相册,里头有一个文件夹,是卫怀信生日时,她带他去游乐园,一整天的欢快时光全挤在被定格的照片里,她不擅长摄影,不少照片都拍糊了,可她从来不舍得删。一张张照片滑过去,那时候的卫怀信笑容比盛夏骄阳还灿烂,她自己也正觊觎着美好未来,不觉得苦,不觉得累,以为只要努力生活,一切都能活成美梦里的愿景。手机电量警示严重不足,杜若予浑然不觉,仍大睁着眼,一张一张看照片里的卫怀信。看着看着,她开始掉眼泪。一开始只是一两滴,等到手机没电关机,她的枕头已经湿冷。养老院的夜并不安静,隔壁大爷的鼾声穿透薄薄的墙,震耳欲聋。窗外的月影被树木花草分割,只余下零散碎片,孤零零撒透寒冬的地。她明白卫怀信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离开业县了。怀信和怀瑾。现实和幻觉。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能共存。卫怀信回来了,他要杜若予真正面对他,面对现实。杜若予猛地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床底下漆黑不见五指,一片空洞,她膝行两步,又挪到桌洞前,探头往里看,仍是什么也不见。她不死心,站起身,环视黑暗逼仄的室内:搁着打扫工具的墙角,有些歪扭的置物架,还有可以窥见庭院树影森森的旧窗……没有,都没有。杜若予赤着脚却无寒意,她绷紧神经来回张望,企图在某个被她忽视的角落搜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惜,什么都没有。她握紧拳头,突然高声说话,“我知道你还没彻底走远,卫怀信已经不在这儿了,怀瑾,你出来,我们谈谈!”小房间里无人应答。“你哥哥走了,你可以出来了!只要他不在,你就可以出来不是吗?”杜若予等了会儿,仍然不见卫怀瑾,她抓过床尾的大衣,随随便便披在身上,便跑出门,往院子里去。院子里真是冻得要命,杜若予在桂花树下冷得直跺脚,“怀瑾!你躲到哪里去了?快出来吧,我想见见你!”树下自然没有卫怀瑾。杜若予绕着树走了一圈又一圈,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卫怀瑾的地方,她便固执地认为,只有这个地方才能把卫怀瑾等回来。等到她走不动了,她就呆呆站在树下,两眼无神。不知过去多久,一楼靠近厨房的小房间突然亮起灯,暖黄的灯光将一道人影投在窗帘上,杜若予朝那处望去,眼眶微热,仿佛看见了卫怀瑾。她加快脚步寻到那处房门,门是锁着的,她用力敲门,门很快打开。花妹满面错愕地看着杜若予,“杜杜?怎么啦?”杜若予径直走进房间,这房间相比杜若予的更窄,因为靠近一楼厨房,方便打杂,故而一开始就被花妹主动要求居住,这一住就住了大半年,室内陈设简陋,别说一个人,连只苍蝇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