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姜恒念及当初王都告破,只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认得这名字,万一牵扯到金玺下落,只会平添麻烦,于是改了姓氏,用了罗宣的姓。
“从哪里来?”
“江州。”姜恒答道。
“往哪里去?”那年轻船夫又问。
“济州。”姜恒又答道。
“去做什么?”船夫持篙,在岸边一点,小船顺流而下。
“看病,救人。”姜恒叹了口气,答道。
“看病在哪儿都可以看,”年轻船夫无聊地说,“非要去济州?”
“是这么说。”姜恒说,“但是看病呢,总得找到最关键的地方。”
年轻船夫便不再多说,他的手劲很稳,小船在洪水中穿梭来去,很快离开照水。沿途不知有多少淹死的百姓尸体顺流而下,水上漂浮着诸多木案、家当。顺水行舟,常看见攀在树上,大声呼救的人。
姜恒便抬头看着那些人,小船仅供二人容身,再上来一个,便要侧翻,沉入水中,死无葬身之地。
那船夫对水中的求救熟视无睹,姜恒也不求他救人,两人仿佛铁石心肠,就这么从这人间地狱徐徐穿过。
沿途遭荒的百姓不仅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多,姜恒晚上睡在小船里时,耳畔全是痛哭与惨叫声。
“把耳朵堵上,”那船夫坐在船头,说道,“否则睡不着。”
月明千里,姜恒侧躺在船舱中,知道自己占了船夫的位置,说:“大哥,您去济州做什么?”
“我不去济州,”船夫答道,“去哪儿,我也不知道。我在这河上划着船,看见谁淹死了,身边有值钱物什,便打捞起来,拿去换钱,以此过日子。”
翌日,世界一片寂静,阳光投入船中时,船夫在外头说:“到了,下船罢。”
姜恒摸了身上,想再付他点钱,船夫说:“船资够了,去罢,生逢乱世,好好活着。”
姜恒来到船头,只见济州西面环水,东侧倚山,入城的平原前,聚集着数以十万计的百姓,全部挤在了济州城门外,人头攒动。
姜恒在岸边下船,面朝远方的这一幕,回身却见船夫已慢悠悠地划走了,只得在岸边三拜,送别这萍水相逢的恩人。
“怎么进城呢?”姜恒喃喃道,“这人也太多了。”
对郑国而言,这场洪灾当真令人头痛无比,梁国受灾后不予理会,边境上的百姓尽数涌入了郑地。沿照水往浔水一带,浔东、浔阳、浔北三城,直到国都济州的近千里地,全是流民。
而更头痛的是,雍国在玉璧关前集结了将近五万兵马。派出去的探子得不到任何消息,但大军压境,还有什么意图?自然是入侵南方了。
原本在济州的郑王年事已高,不久前迁往越地疗养,未来的继承人太子灵则负责镇守国都。逃难的百姓如何安置,尚是长期之策。面前最大的难关,则在于雍国的军队。
除却王都洛阳之外,关内四国唯二与玉璧关接壤的,便只有梁与郑,必须马上召集全国军队,火速通知梁军,前往王都洛阳遗址,以抵御南下的雍军。
太子灵与一众朝臣讨论过军务,疲惫不堪,起身。
“殿下?”老臣封晗忙起身道。
太子灵说:“烦躁,出外走走。”
一名面容俊秀、看似犹如美貌女子的将领,开口却是男子的阴柔声线,说道:“越地与浔东的驻军不能调回,八年前浔东一战,须得提防郢国卷土重来。”
“知道。”太子灵整理袍服,眉头深锁,朝那将领答道,“请龙将军派名信使到越地去,朝父王禀告,不必担心。”
“您要去哪儿?”太史官又问,“殿下,外头现在全是逃难的梁人,这等时候,国都实在没有位置,接纳他们了。”
太子灵答道:“尽快想办法罢,分什么梁人、郑人?俱是天下人。”
太子灵扔下满殿大臣,自言自语道:“天既不亡人,自有出路,总归有办法。”
哪怕太子灵早有准备,看见城下密密麻麻、近十二万流民时,仍不免头晕目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