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新的鲁格并没有冲过来喊打喊杀,只是脸色阴沉地盯着褚桓。褚桓下意识地反问:&ldo;想念?&rdo;&ldo;守山人将自己的想念加入血液里,就会唤醒圣泉对那个人的记忆,两相作用,会再造出一个人,守门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地生出来的。&rdo;南山说,&ldo;不过你想念的人的样子,与他真实的样子是有差别的,再加上圣泉的记忆糅合在一起,所以新生的人和原来的人尽管很像,却并不是同一个‐‐其实我们也一样,小孩虽然可能和父母长得很像,但并不是同一个人,世界上没有同一个人。&rdo;褚桓不由自主地将南山这番云里雾里的话带入了自己的伦理观,心想,照这么说,难道圣泉是妈,这些在河边的守山人都是爹?那些顶着好几滴血,因为好几个人的想念而生的……就是有好多爹?这想法近乎荒谬,褚桓很快摇了摇头,将它甩了出去,感觉这样的出生方法根本不能被称之为&ldo;生殖&rdo;,用旧有的社会伦理观套是不合适的。还在外面的守山人三三两两地进来,将原本守门人残缺的身体搬到圣泉边。两族人在圣泉边上,一同为死者洗尘,整理遗容,剥去他们身上污浊的血衣,仿佛是为了应那句&ldo;赤条条来去真干净&rdo;。南山亲自为死去的鲁格洗干净头发,将他的长发绑成了整整齐齐的一束。从始至终,都没有人说话,他们像是在进行一个沉静而庄严的仪式。褚桓静立在旁,从头看到尾,他心里从未像此刻一样,产生出&ldo;生命应该神圣以待&rdo;的念头,并因此涌出某种无法言说的愧疚。直到这场漫长的生死轮回结束,新的守门人在新族长的带领下渐次散去,守山人则要按照惯例,将死去的尸体带走。褚桓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一动不动良久,腿都站麻了。南山拉了拉他:&ldo;我们要走了。&rdo;褚桓应了一声,然而他才一转身,突然,沉浸在方才沸腾的余韵中的湖水飞溅,有一滴正好溅到了他的手上,褚桓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哪怕再游刃有余,身上也不可能连油皮都没擦破,此时他的手背上正好有一道小伤口。那滴水仿佛有生命一样,沾到皮肤上,立刻就钻进了他的伤口里,本来已经止了的血被卷了出来。褚桓:&ldo;哎,认错人了……&rdo;他不知道自己这个外人的血落到水里会发生什么,连忙伸手去擦,裹挟着血珠的水滴却十分机灵,自动避开了他的手,笔直地没入了水中。&ldo;啪嗒&rdo;一声。异界每一个种族,都会在悠长的历史中积淀独特的文化与观念,对于外人来说,接触到这些东西,有些或有感触共鸣,有些则完全不能理解,这也都没什么,但是别人称为&ldo;圣&rdo;什么的东西,通常都是不容玷污的。所以褚桓的第一反应是连忙道歉:&ldo;对不起对不起,这个真不是故意……&rdo;可是他这句话没说完就中途夭折了,他看见那滴血掉进泉水中的一刻,雪白的泡沫喷射似的翻腾起来,从一点蔓延开,就像发生了一场小小的爆炸,这一阵喧嚣过后,一个苍白的人体从水面上缓缓浮了上来。褚桓内心紧张得一阵痉挛,因为不知道会出来个什么鬼东西。下一刻,那人完全浮出水面,血滴没入他的眉心,他张开的眼睛与褚桓的目光狭路相逢。褚桓如遭雷击,一瞬间忘了所有的言语。那是本该熟悉的……却因为相隔了难以回溯的时间与不可逾越的生死,而显得陌生起来的面孔,圣泉氤氲的水汽轻柔地覆在上面,眼前这个人就像一个真得不能再真的梦。那人站在水中,先是吃惊地打量着山洞泉水和自己,然后将疑惑的目光转了一圈,最后投在了褚桓身上,看了片刻,他皱起了眉,生硬地开口说:&ldo;是你?&rdo;褚桓感觉自己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怔怔地没有言语。那人见他这上坟见鬼般的表情,仿佛是感觉有点丧气,于是口气很冲地说:&ldo;喂,你那副要上吊的哭丧脸给谁看?&rdo;褚桓想都没想,一句话音色嘶哑的话已经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ldo;又没哭你的丧,管得着么?&rdo;他们俩就好像一对易燃物,三句两句就搓得火花四溅‐‐虽然是打架地火。褚桓话音没落,小腹上就已经重重地挨了一拳,他猝不及防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后背跟山壁来了个凶狠的亲密接触,这一下撞得猛,褚桓前胸后背闷了一下,山石中间的沙烁都跟着&ldo;扑簌簌&rdo;地落了一团。褚桓心里骤然升起了一股不知今夕何夕的无名火,抡起拳头就冲对方的脸招呼了过去。勾拳正中,那人闷哼一声,脸扭到一边,低头捂脸,然后吐出了一口血沫来。他恶狠狠地怒视着褚桓,眼睛里莫名的仇恨呼之欲出,一脸誓与仇人不共戴天的气势,咆哮说:&ldo;你丫居然敢打老子脸!我他妈碰你脸了吗?啊?姓褚的,今天咱俩没完!&rdo;褚桓的话接得也快,仿佛贬损对方是他永远不退化的本能:&ldo;打你那鞋拔子脸是给你整容。&rdo;那人听了这番言论,就仿佛听见了开战的号角,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光着,扑上来就要跟他干一架‐‐可见脸比什么羞耻心重要多了。结果被中途伸出的一只手拦住了拳头。南山皱着眉挡在褚桓前面,将对方的拳头捏得寸步难行。这么一看,南山发现这个奇怪的新生守门人长得浓眉大眼,虽然肤色与其他守门人一样,都是惨白惨白的,却奇异的没有守门人那种水鬼似的群体气质,他一扬眉一怒目,满是桀骜跟欠揍。新生的守门人瞪着南山:&ldo;哥们儿你谁啊?&rdo;南山脸上的诧异一闪而过,他当了这么多年族长,也没见过这么不走寻常路的守门人,当时卡着对方的拳头,将人往后一推,淡淡地说:&ldo;你别管我是谁,打他就是打我。&rdo;&ldo;那个谁谁,你还能要点逼脸么?找帮手……&rdo;新生的守门人骂骂咧咧地吊着眼,可是当他仔细打量南山这个&ldo;帮手&rdo;的时候,他的表情突然迷茫了起来,渐渐的,他收起了刺猬一样的敌意,似乎是十分不确定地低声说,&ldo;你是……守山人?&rdo;他最后脱口而出的居然是标准的离衣族语,褚桓一下就愣住了。南山说过,圣泉里走出来的人,再像,也不是当初那一个了。他一脑门官司被一盆凉水当空浇下来,顷刻冻成了冰,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小腹火辣辣的疼痛。褚桓低下头,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山洞岩壁,把腰弯成了一只虾米。鲁格走过来,先是目光十分复杂地看了褚桓一眼,又对新生的守门人发问:&ldo;你叫什么名字?&rdo;&ldo;……袁平。&rdo;鲁格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新生的守门人呆立了一会,握住了那只手,而后像是慢慢地回过了味来,低声说:&ldo;你是族长。&rdo;鲁格点点头:&ldo;走吧,给你找件衣服。&rdo;新生的守门人跟着鲁格往外走去,褚桓忽然呓语一样地叫出了他的名字:&ldo;袁平……&rdo;袁平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随时准备冲冠的怒发好像已经落回到了他的脑袋上,他觉得也许自己应该习惯性地答应一声&ldo;孙子,叫爷爷干嘛&rdo;,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甚至有点稀里糊涂的,感觉自己好像应该是某个人,好像又不是,世界好像是原来的,好像又不是。不过话说回来,&ldo;原来的&rdo;世界又是哪一个呢?他就这样懵懵懂懂被鲁格带走了,褚桓听见围绕在他身边的守山人和守门人窃窃私语,似乎提到了什么&ldo;书&rdo;,陌生的名词太多,他一来是听不懂,二来也没心情听。其实只是被揍了一拳而已,有那么疼吗?对褚桓而言,显然是没有的。但他就是靠在墙上咳个不停,好像五脏六腑都翻了个个儿。南山担心地扶起他的肩膀:&ldo;没事吧?&rdo;褚桓一把抓住南山的手:&ldo;你不是说水里出来的是守门人吗?守门人不是需要有泉水的记忆吗?泉水的记忆是什么?守门人又是什么?我不相信守门人可以无限制地随意产生,我……咳咳……&rdo;他的话被自己的咳嗽打断,过了一会,褚桓缓缓松开了手,南山的手腕被他攥出了一道明显的红痕,他看着那道红痕呆了片刻,继而轻轻地摆摆手:&ldo;对不住,我脑子不大清醒。&rdo;南山踌躇了一下,试探性地伸手,轻轻掀开褚桓的衬衣下摆,见他没反对,这才将下摆完全卷上去。褚桓的小腹上被袁平打出了一片乌青,南山只看了一眼就不高兴了,连声音也微微冷了下来:&ldo;他是谁?&rdo;褚桓:&ldo;一个……&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