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小小姐新丧,棺椁还没到成年人膝盖,仆妇童子哀哀痛哭三日,如今有点麻木了。
“荒唐。”李准冷笑一声,猛地起身,转过身去。
李准眼下两团乌青,有些憔悴地坐在圈椅上,盯着地面,喉结滚动了一下,没出声音。
“阿准。”十娘子叫住了他,手指抚摸着襟口的白花,目光空洞,“对不起。”
柳拂衣重伤初愈,脸色还有些苍白:“李兄,节哀。”
“你没有对不起我。”他的表情也有些空洞。
几个人沉默地坐着,室内安静得听得见窗外的鸟雀啁啾。
眼前这人,竟是二十年前,就已经认识了他。
阳光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瓶中红梅换成白色菊花,纯粹得几乎易碎,匾额上挽着的白绸花,在风里微微颤动。
废了大半生周折,生生死死,为他编造了一场幻梦。
凌妙妙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别扭的称呼,笑道:“柳大哥和慕姐姐在前厅呢。”
而他始终身处局中,一无所知。五年同床共枕,不识对方真面目。
慕声扭过头,有些生涩地说:“你怎么不去找你的柳大哥?”
“阿准……”十娘子又叫,她睫毛低垂,她斟酌了许久,似乎万般缱绻,都化成酸涩的一叹,“这五年能做你的娘子,每一天,都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笑得像猫儿,骄傲地抬起前爪,丝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瞳孔透亮,满室都是灿然生辉。
李准沉默不语,手握成拳。
“你就当多了块勋章呗。”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下。
“我很抱歉,欺骗了你。”她长长叹了口气,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是解脱了,“大梦一场,终有醒的时候。人妖殊途,现今你我夫妻,一别两宽……”
“……”
“谁要跟你两宽?”
“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她还一本正经地安慰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伤疤是男人的勋章。”
李准猛地转过身,打断了她的话,眼眶红,“成婚的时候你说了,要陪我过一辈子,你要背誓吗?”
他静静听着,面色平平,没看出有什么在意。
十娘子花容失色,两点晶莹猛地跌落下来。沾湿了绚烂衣襟。
“你先前说过,妖的攻击不会在你身上留下痕迹……”妙妙斜眼瞅着他肩膀,“这次怕是例外了,你这里伤太重,估计以后也会留疤。”
他伸手捏住她的下颌,低眸凝视着她,面色复杂,嘴唇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他这种活法,就是在挑战人类极限,得改,从头改。
他竟在哽咽。
她懒得再说了。这个人新伤叠旧伤地忍着,大病小病一起熬,精力体力都到了极点,因此才会一昏就是三天。
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剩下一句:“既然从前不识,那就从今天,重新认识好了。”
凌妙妙一脸不耐烦:“我没事,都是皮外伤。倒是你——”
“好吗……斐十娘子。”
他立即抬眼:“你的伤……”
作者有话要说:大树交错相连的枝杈被人拉低,枝头上挂着的红彤彤的果儿就跟着摇晃起来,簌簌抖动。小手伸出去,艰难地够到了那一丛红果。
“……”慕声垂下眸子,印象中最后一幕,就是她半死不活地靠在自己怀里……
树枝太韧,他将树枝都压弯了,还是没能折断,背上出了细细密密的汗,身子再往前一倾。
又看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淋雨不算。”
“啊——”脚下一空,骤然失去重心,随即天旋地转。
“懂不懂怎么注意啊?”女孩的眼睛泛着光泽,脸颊新鲜得像挂着白霜的鲜果儿,看他一言不,用力弹了一下水盆,恨恨道:“拿水,物理降温。”
他打了个滚跌在地上,手掌和膝盖都火辣辣地痛,软绵绵的草叶上的露水蹭了他满脸。
“……”慕声看她,长长的睫毛微颤。
他翻了个身,包子脸气鼓鼓的,仰躺着望天,那红果子好端端挂在枝头,仿佛是在笑话他。
妙妙愣了半天,白皙的手指曲起来,点点自己的脑袋,语气严肃:“你下次要注意点儿。一直烧,脑子会烧坏的。”
“嗳呦,小少爷——”乳母跑过来,大呼小叫地摸他的胳膊和腿,带着哭腔儿问,“乳娘看看,摔坏了没有?”
少年坐起身来,扎起的头滑落到腮畔,半晌才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