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弟说笑了,常言道术业有专攻,孤久居京都安稳之地,论起军法谋略,如何能与边疆这些久经沙场将领们相论?”
可是连久居此地的将领们也未必能在一日之内,在一望无际的茫茫沙漠中寻到圣驾的身影?想到这里,胤不由抬头看了来人一眼。他这些时日也曾打探过,太子二哥闭关这段时间,一应衣食皆由其贴身宫人,也是毓庆宫掌事宫女汀兰亲自打理,连续大半月之久,从未假手过他人。
这般隐秘,八阿哥甚至有过荒唐的念头,那就是二哥这些时日究竟有没有真正进食?二哥所谓内力究竟精进到了何种程度?当然这些俱不过一瞬间的念头罢了,胤很快便将其抛之脑后。
人食五谷杂粮,倘连这些都不再需要,那还是人的范畴吗?自诩无神论者八阿哥下意识摇了摇头。
前头胤还在叽叽喳喳地吐槽着老爹最近的诸多暴行。胤不觉低下了头。然而就是这低头的功夫,八阿哥复又察出了些许不对。
胤死死盯着眼前的印子。
边塞之地,素来多有风沙,一场秋雨过后,脚下的土地更是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许泥泞。然而这一路走来,胤很快觉,明明前头两人走着,然而留下的鞋印却只有九弟一双,而一旁的太子殿下这头,脚上洁白的缎面之上竟是不带半分泥泞………
现了这一点后,胤募得瞪大了眼睛。
这般神诡莫测的手段,也怪不得汗阿玛即便被二哥辛苦救下,仍待眼前这人多有忌惮。胤素来心细如,对胤这位太子殿下的观察从来都是全方位地,这会儿自然能看出对方今时与往日的不同之处。
想来在汗阿玛诸多提防之下,二哥这厢怕是不得暂且收敛锋芒了。看着眼前身长玉立,仿佛任何时候都游刃有余的太子二哥。哪怕抱着这些敌对的心思,这一刻,胤心下仍不觉带了些许叹惋之意。
不得不说,聪明人就是想的太多,自诩得到了正解的八阿哥当日便将诸般猜测尽数告知了大阿哥胤。
经过这些时日的种用,明显感觉到自家汗阿玛栽培之意的胤可谓半分怀疑都无,当即大笑出声:
“哈哈哈,老二啊老二,没想到占尽了圣心的你也有今天啊!”
想到这些年同为儿子,自个儿却被自家汗阿玛诸般忽视的大阿哥当即如同三伏天里饮了冰水一般,心下畅快极了。
“恭喜大殿下,贺喜殿下,八阿哥说的不错,太子殿下手段如此难测,想来万岁爷早已心生忌惮。爆不过时间问题,如今正是大殿下您一展拳脚之时………”一旁跟着的谋士同样激动道。
“可不是,战事如此危急,身为一国储君,太子竟抛下一众公务前去闭关,其中若是没个蹊跷,末将脑袋落下来给殿下当球踢都不为过。”
“太子好不容易失了圣心,殿下您更是该好生表现才是,好教万岁爷知晓,这至尊之位,眼下能选择的,可不止是那位………”
营帐内,不断有带着激昂的声音响起。
胤入朝时日算不得久,又有胤珠玉在前,身旁来投的谋士本就算不得多,质量更是参差不齐。这会儿慷慨激昂之下,竟也有了众至诚城的架势。
若是此时纳兰明珠在此,怕是要狠狠地拿竹批狠狠敲向这些人的脑袋,趴开瞧瞧里头放的是何等榆木。
太子自幼由圣上一手带大,感情绝非常人可比,一时失望忌惮压根算不得什么,这种时候要做的是如何让这条间隙无限扩大,而不是跟个显眼包一般,迫不及地跳出来,让圣上原本无处安放的怒火顺势转移到自个儿身上。
可惜的是,此刻的明珠还在皇城兢兢业业地处理政务。一边揉着酸痛的老腰一边直呼太子实在狡猾。
储君离去之前,越过自家亲叔公,将朝堂主理之权尽数交于他手。这般举贤不举亲之举,朝中内外,哪个不赞上一句太子端良大度。然而事实上呢?
太子离宫之前,一应政事处理早有定制,至于权利分配,看似明珠独揽大权,然而事实上,不说一直虎视眈眈地索额图一系,光是同为内阁出身的富察马齐,张廷玉,哪个都不是省油地灯。何况太子不计前嫌如此重托,但凡他有半点不是,京中那些个对太子殿下推崇备至的文人怕是唾沫星子都能将他给淹死。
想到这里,明珠不由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面上复杂之色显而易见。没想到临老临老,竟被一黄口小儿坑到如斯地步。
“咳咳咳………阿玛您何必如此?”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同理亦是如此。书案旁,纳兰容若不由得轻叹一声,略显苍白的眉心依稀带着些许抹不开的愁绪:
“自入朝以来,太子殿下处事素来公允,便是赫舍里氏,亦无半分偏颇之举。日后更不是任由外戚横行之人,索额图那人才能并不出众,届时想踩在阿玛您头上更是不可能。”
”阿玛您早前所担忧的不过无稽之谈罢了………”
“容若你不懂………”昏暗的灯光下,明珠不由摇了摇头:
“这未登上高座之时,种种作为如何做得数,史册之上多少君主,未得势之时事事谨慎,不肯落下旁人半分把柄,然一旦登临至高,再无人管束之后,种种行径,谁又说的清呢!”
“可儿子觉得,太子殿下那般人物,德行昭昭宛若日华,绝非朝令夕改之人。”纳兰容若开口尚还带着三分羸弱,声音却带着乎寻常的笃定。
书房内,纳兰明珠执着朱笔的手微顿了片刻,半响方才轻叹一声:“我儿所说这些,阿玛早前并非没有想过,只仅因那点子血脉,佟佳氏之繁盛肉眼可见。为父同索额图矛盾已然不可调和,前车之鉴在前,为父不能拿日后你们兄弟,甚至族中众多儿郎的前程来赌。”
见儿子面上仍有些许不赞同,纳兰明珠这才摇了摇头,难得温言道:“放心,你阿玛绝非鲁莽之人,日后若是见势不对,不说旁的,以你阿玛的本事,平安退下并非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