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明明知道……”
“青衣公子和悟箫,并不熟识。”殷悟箫淡淡道,“就算今日之前见过几面,却也没有深交。青衣公子若是因为责任二字,想对悟箫加以照顾,悟箫心领即可。”
她手心紧握,握出汗来。她知道自己的心肠是硬的。
如果心肠不硬,如何面对岑律,如何面对漫思,如何能对青衣公子说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话。
“若……若不是出于责任,那悟箫委实不知道青衣公子是如何对悟箫生出照顾之心的了。这世上身世凄惨的女子数不胜数,青衣公子难道还要一个个管过来么?”她硬着头皮道,“依我看,青衣公子对小女子这份……咳咳……这份关怀,和对旁人的关怀并无不同。青衣公子,你是个认死理的人,一个念头认定得久了,说不定就把这念头当做什么别的感情了吧……”
百里青衣凝视着她。她分明在暗示他,不要把责任当做是喜欢;暗示他,他对她的这份执著不过是看不清自己的内心罢了。
难道他对于她,真的只是出于一份责任么?他只是觉得应当对她负责而已?其实心中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
这样想,或许也有道理,可是他却十分地不甘心。他觉得,他心里对殷悟箫,始终是不一样的,他想保护她不受任何伤害,而且那种保护欲,并不是处于正义感或者责任。
百里青衣在感情上,并没有过什么经历,他从不觉得在这方面有所欠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是今日他却觉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因为他在应付殷悟箫的时候,全然没有应付其他人时的潇洒自如,浮上的尽是陌生的情绪。
他认真观察着她,仿佛要看透她秀致的脸庞,看入她的内心,看出她所想是不是和所说的别无二致。
要查清殷府血案,也并非一定要从她身上下手,只是……
只是他的心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楚。
百里青衣再不懂得感情,也知道这女人说话是多么残忍,也知道自己心中那苦楚,正是有些小受伤的征兆。
“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你必须离开我身边的理由。”半晌,他沉静道,面上再无情动之色,只余一片云淡风轻。
殷悟箫咧咧嘴,却笑不出来。她看得出,百里青衣对自己心中的情感,其实也是没有把握的。
百里青衣实在是太难对付了,简单几句话,便能叫人无处遁藏。
不过万幸,他是个好人。
共枕一舸听秋雨(五)
殷悟箫酝酿了许久,总算给自己酝酿出一条生路。
她字斟句酌,慢慢道:“青衣公子,你和我……根本就不是同路人。”
“哦,如何不是同路人?”
“你若是那头顶上的天,我就是那脚下的泥,你若是那高山的顶峰,我就是那谷底的小沟。”
“天下第一才女,怎么对自己评价这样低?”
殷悟箫嘿然一笑:“天下第一才女,已是多年前的事了。你想必也看得出,我早已不是三年前年那个殷悟箫了。如今我懒散,消极,出言放诞,趣味低下,又如何入得了您青衣公子的眼呢?”
“你说得对。天下第一才女,不过是个空壳子。”他点点头,“可是,内在的你,仍是你,我相信并不曾改变过。”
殷悟箫扫他一眼:“我的内在,你何曾看清过?”
百里青衣于是内心又苦了一苦:“如今不是正在看么。”这女人,当真是说话犀利得很,让人想一刀戳死她,看看她究竟会不会痛。
殷悟箫叹气:“你原是站在红尘之外,淡看红尘的人,可是我不同。像我,像尹碧瞳,都是身处红尘之内,身不由己的人。”
百里青衣心中堵了一口气:“那尹碧瞳,就是你的同路人了?”
殷悟箫笑得有些怆然:“他或许不如你俊美,武功或许不如你高强,可是和尹碧瞳这样的人在世上纠纠缠缠,才是我的命,才是我的运。”
百里青衣一时无语。
“青衣公子,你是武林的守护神,救世主,从来不曾真正趟进哪一场浑水。如今,又何必趟进来呢?”殷悟箫诚恳劝导,话说到一半,自己鼻端竟都微微发酸起来。
她抽了抽鼻翼,把酸意压下,觉得自己实在是善良恳切到了极点。
今后……百里青衣要是碰上真正喜欢的女子,如花美眷相伴一生,必定会感谢她在此刻的谆谆教导吧?
百里青衣听着她这的话,忽然抬起头,望着那一轮明月。
殷悟箫便也随着他视线去看那月亮。
忽听百里青衣幽幽道:“我真是好奇。殷悟箫,你的真心,究竟在哪里?”
殷悟箫心口一紧。
一路回到客栈的房中,殷悟箫十分干脆地在背后掩上门。背脊贴着门框,她觉得自己既不难过,也不想哭,更无半点挣扎。
她对自己方才扼杀掉青衣公子情感小萌芽的行为,十分赞赏。
赞赏得无以复加。
拍了拍胸口,她在一片黑暗中凭着感觉朝床榻摸索而去。摸索到半路,蓦地火光一闪,房中亮了起来。
她在微光中眯了眯眼睛,半晌才适应这亮度。待看得清晰了,便见到尹碧瞳悠然地斜躺在她的床上,肚皮上搭了一角被子,正是她盖了一夜的。
“玩够了?小殷?”尹碧瞳抚摸着那缎面的被子,笑吟吟道。
殷悟箫无端打了个寒碜。
“你、你、你怎会在我房里?”
尹碧瞳叹息:“小殷啊,你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呢?重点是,你刚才,去干什么了?和谁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