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一时安静。
秦雍王并未立即说话,片刻,能看见屏风后高大的摄政王摆了摆手,传来他低沉柔缓的声音:“孩子,你进来坐。”
珠珠这次往里走了。
绕过屏风,终于看见坐在席案后的盛年男人,他穿着藏青色常服,不似裴公子清瘦颀长、总穿舒展垂软的家常宽大袖袍,秦雍王的两袖都是厚麂皮收紧的窄袖,是军伍中人的惯常打扮,男人行坐时背脊如岩,隔着厚重的布料也隐约看出盛年武将坚悍的体魄线条。
任何人看见他,都会意识到这是一位年富力强而雄心有为的掌权者,权势是世上最强盛的魅力,而对这一代的凡间百姓来说,他们运气不错,遇到了一个好君王。
珠珠来之前,又胡乱往脸上拍过脂粉,丑得让人喊妈妈,但即使她走到秦雍王面前,这个男人看着她的脸,眼神也没有任何变化。
珠珠实在忍不住了,问:“你是不是眼神有什么问题?审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
她其实真想吐槽他是不是瞎掉了居然这样都能看上她,但这样说好像骂自己很垃圾一样,那当然是不行了。
秦雍王看着她,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神色柔和,道:“相貌只是皮囊,我打过许多年仗,见过再多不过的死人,你的美丑都好,你愿意打扮成什么模样,随你高兴。”
“你不在意,可我在意!”珠珠
像世上最蛮不讲理的王八蛋,凶横说:“我就喜欢美人!大美人你知道吗!你太老了,也没有裴公子美,你老纠缠我,你要不要脸!”
秦雍王并不生气,缓缓道:“我年纪长你许多,追着你不放,是对不住你。”
“你也知道。”这简直说到她心坎上了,珠珠全装作自己不是个八百岁的大妖鸟,立刻理直气壮喊:“我才不到二十岁,你比我大多少,你都能给我当爹了,你也好意思总来揪我。”
旁边的宫人幕僚都脸皮一紧,秦雍王却面色如常,宽容和声说:“你说得是,你不高兴是自该的。”
“你还老给我送礼物。”珠珠立刻指指点点抱怨起来:“我都和裴公子好了,他是个清冷的菩萨,我本来就变着法努力缠他呢,你还来我这里搅和,万一被他知道他——”那尊菩萨本来就巴不得甩掉她,要趁机高兴地和她分手可怎么办。
珠珠觉得这样太灭自己志气了,赶紧把后面的话咽回去;但秦雍王多沉潜的人物,立刻抓住这话眼,不动声色说:“大公子性情清淡,可会对姑娘冷淡?”
“他才没有冷淡!他对我热情得很!”珠珠立刻说:“公子对我好得不得了,他爱死我了。”她拍了拍腰带挂着的盘龙璧:“看见了吗,他把这个都给我了。”
珠珠挑衅对他说:“你说你喜欢我,那我要你的兵权虎符,你也能像裴公子这样说给就给我吗
。”
秦雍王看着她,半响摇头:“不能。”
唉嘿!
珠珠一下得意,正要借此洋洋抨击一下他的喜欢没自家美丽菩萨真挚,就听他继续道:“权力在于平衡与互制,我既执掌江山,执掌至高的权柄,当慎心慎行,不可轻易放纵。”
“况且,你这样凶戾桀骜。”他缓缓笑起来,看着珠珠,竟有一种长辈成熟的笃定笑意:“换成一个寻常人,你连敷衍都懈怠于敷衍,我若没有掌握凌驾的权力,如何见到你的面。”
年长成熟猛兽的獠牙终于展露出一线峥嵘。
“——”
珠珠打量着男人,像打量着一个似曾相识又大不一样的陌生人。
她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有趣。
“真有意思。”珠珠越看越觉得有趣,现在的秦雍王比原来那个迂腐古板的老东西有意思多了。
有什么说什么,脾气宽和不少,说话也好听,上位者的冷漠、强势的权欲心都明明白白袒露出来,虽然也挺招人讨厌,但像烧得正盛炙的火焰,比之前可刺。激多了。
她忍不住啧一声,嘀咕着:“你要是早这样,咱俩那会儿说不定就不会掰了。”
珠珠其实对老婆挺宽容的,人有各式各样的性格,她虽然本心更偏爱温柔清冷的大美人,但恋爱真是看眼缘,要不然她当年也不会看上过燕煜,衡道子当年要有这个觉悟,愿意坦白好好跟她说话,说不定就没琼犀那个事了,她也不必非得甩
了他跑下凡来。
秦雍王只看见她在嘀咕,却没听清在说什么。
他正欲问,珠珠突然闭了嘴,毫无征兆一把抽出背后的剑,裹剑的布帛撕裂,遍布无数裂痕的赤剑擦着男人的鬓角贯进他身后的大屏风里。
“轰——”
珠珠遗憾地说:“可惜,虽然我觉得你现在变得挺有意思,但晚了,我不吃回头草的,而且我已经有新老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