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闻言,抬起小朋友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幼崽小时候都这样,磕磕碰碰不是事,没事,这伤得不重,给他抹点药就行,别念叨他了。”
她小时候天天打架斗殴,兴奋上头了胳膊断掉都懒得上药,这都是成为强者的必经之路,哪用得着这么训叨,给幼崽的心气都训叨没了。
贵妃忙应:“是。”
小长公子肃抿着嘴巴,突然飞快抬起眼帘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珠珠看他一本严肃端正,还有点可爱,更生出恶趣味,顺手从手边盘子里拿了块花糕喂他。
小长公子肃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巴甜糕,腮帮子都被撑起来。
他一下睁大眼睛,密密的眼睫颤动,像难以相信地看她,贵妃在旁边攥着手帕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什么。
珠珠完全不在意,笑嘻嘻拍了拍幼崽的脑袋,才与贵妃说起给俩小孩找新养母的事儿。
贵妃坐在绣凳上,
只敢坐一个小角,闻言顿时嗫嚅:“大君,小殿下们养母的事,是国相与田总管负责,妾身也不敢…”
珠珠摆了摆手:“那我不管,你是贵妃,是魔宫的女主人,这个事我就得找你。”
“这两个幼崽被我和西海王养过几天,就算有缘,不管以后魔宫里还有没有新的王子公主,她们都得衣食无忧、安康福寿。”
珠珠把贵妃的手牵过来,像没看见女人难以自控不断颤抖的手掌,无比温柔地摸了摸她保养得宜白皙的手背:“贵妃娘娘,你明白了吗,我可就把她们交给你了,给她们寻个好养母,知道吧。”
“…是。”贵妃一声不敢反驳,颤颤跪下应道。
珠珠很满意。
她一点都不在乎贵妃心里怎么想,贵妃也许怨愤她、也许恐惧她,那都无所谓,就像人从不需要去管脚下一只蝼蚁的喜怒哀怨,只要在她面前露出的是谦恭乖顺的笑脸,她就乐意当天底下最宽容大度的鸟大王。
她不在乎过程,她只需要让她任何想做的事得到满意的结果。
办完事,珠珠就准备走了,要起身的时候,却见面前小少年嘴里那块糕点还没咽下去,腮帮子还是鼓鼓的。
珠珠问:“怎么,你不爱吃吗?”
小公子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摇头,瓮声瓮气说:“爱吃。”
珠珠一听,就又往他嘴里塞两块:“爱吃就多吃点。”
端正严肃的小少年嘴巴顿时又被塞满,
腮帮子鼓得像个过冬的小松鼠。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珠珠又拍了拍幼崽的脑壳顶,顺便把手上的点心渣子在人家毛绒柔软的头发上擦干净,慈爱说:“大好前途,未来可期,可要奋斗努力啊。”
好好努力,将来踩着你爹的骨头称帝当魔君,孝死你爹!
珠珠想到这儿,忍不住哈哈笑,重重拍了一下小少年的肩膀,才起身离开。
小长公子肃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嘴巴里的花糕甜甜的,是只在他很小时候吃过一次的味道。
小时候有一次父帝出关,阖宫举办家宴,他挑桌上的奶糕吃,姝妃娘娘看见,笑着说从小看到大,他这么小喜欢吃甜食,以后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孩子,贵妃娘娘当时笑着,回来之后却就再不许他吃任何糕点了
——父帝不喜欢温柔善良的好孩子,父帝只需要一个冷硬心肠雷霆手腕的优秀帝国继承人。
父帝倾向于什么,宫外的朝臣伯叔、宫里的娘娘姨母们就争相效仿什么。
贵妃娘娘、佐国侯,还有许多许多人,所有人都告诉他说他的运气有多好,才能被父帝带进宫中作为长公子教养,他更得感恩戴德、事事当先,才不能输给那些虎视眈眈的宗亲勋贵子弟;无时无刻不有人殷殷叮咛告诉他,他是父帝最有出息的孩子,一定更要压制住弟妹、要胜过所有觊觎他位置的人,要竭力去讨父帝的欢心。
他听着这些话长
大,每一天每一夜,每一个时辰。
贵妃娘娘宫里有许多点心,每天就在他手边,可他从来不会吃到。
来年就是族中年轻一辈宗嗣大比武,今日下午训练,他被几个年长的宗亲堂兄们嬉笑硬拉过去围攻,他们下手很重,他没有敌过,他输了,被打得脸上都是伤,等他回来,一见他脸上的伤,贵妃娘娘就十分失望。
他低下头,一直没抬头。
他知道他输了,他受伤了,他失仪了,他丢人现眼,他不应该——
……他今天输了,可还是吃到了花糕。
年幼的、懂事的魔族小长公子默默把嘴巴里的花糕咽下去,嗓子里都是花香和蜂蜜的味道。
他忽然心想,真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