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百里青衣一双宽厚的臂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之时,她才惊觉积压在心中日久年深的彷徨和委屈,早已泛滥成灾。
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吻她?
殷悟箫握紧了拳头,羞赧和浮躁从脚趾层层向上蔓延直至头顶。
“殷姑娘也觉得此琴不俗?”冷不防一句问话直指过来。
“嗯?”现在是在说什么?殷悟箫回过神来,险些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凉亭中,与几位江湖侠女饮茶谈笑。
原本是她陪着翠笙寒出来透透气,不料在园子里碰到宇文家两姐妹,宇文红缨硬是精心描述了一番这百问山庄园景设计如何独辟蹊径别具一格,殷大才女怎可无鉴赏之心,邀她们来这凉亭里小憩,共同品评品评。
这……她偶尔的确是喜欢故作风雅一番,但多半是为了气人,估计宇文红缨也是打好算盘要气她一气。
“殷姑娘?”宇文红缨再唤,隐忍地等着她回神。
她不知从什么地方翻出一台红筝,硬要翠笙寒献艺一番,还评论起这筝的典故、材质,当真是附庸风雅到了极致。
“此琴……的确不俗。”殷悟箫敷衍地呵呵笑道。
“哦?不俗在何处?”宇文红缨眼睛一亮,步步紧逼。
殷悟箫在心中暗暗呻吟,这几年来宇文红缨大概没少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自从出了青衣绝对,天下人就认定了百里青衣是偏好才女这一型的吧。
“此琴……是红色的。”
天可怜见,那不过是一台最普通的筝,缅酸枝造,只不过用上好的红漆上色,看起来比较赏心悦目而已……
果然宇文红缨嗤笑出声:“我朝制筝皆用红漆,红色又什么好奇怪的?殷姑娘三年没有碰弦了吧?唉,可惜当年天下第一才女,如今也变成个山野村妇……”她上下扫视殷悟箫的打扮,布衣素髻,不施脂粉,乍看上去明明就是一个普通的民家女子,哪里还有当年云阁之中的尊贵气度?
殷悟箫没有出声,她家中两台秦筝,一台通体青玉打造,一台则用的是原色紫檀木,皆是价值连城之物,不过若真是这样回答,估计宇文红缨会被她气得岔了气。
太嚣张了,不可,不可。她在心中默念。
宇文翠玉连忙撇开话题:“不是说要请翠姑娘献艺一曲的吗?”
“我不会。”翠笙寒玉容冷淡,摆明了无意同她们抚琴言欢。
宇文红缨脸色一变:“翠姑娘自然是不肯轻易献艺的了,要听翠姑娘抚琴,大概要花大价钱……”
“宇文姑娘!”殷悟箫怫然变色。宇文红缨对翠笙寒多有轻蔑之意,一是因为她的青楼背景,而是因为她的杀手身份,可是如今翠笙寒已经跟她们站在同一阵线,宇文红缨怎么敢当面羞辱?
“宇文姑娘对琴艺如此有研究,一定知道筝的渊流何来吧?”她按下心中不悦,冷冷问道。宇文红缨可以对她百般嘲讽,她不以为意,但对她身边亲近的人有所轻慢,这是她向来都不能容忍的,一如当年在云阁中为石漫思讨回公道一般。
“我当然知道。”宇文红缨艳眸泛光,轻笑道:“筝乃是秦朝大将军蒙恬所造。”
“非也非也。蒙恬造筝,本是误传。”
“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不是误传?”宇文红缨娇容一怒。
殷悟箫一笑,自信与聪慧满满浮上,清眸流盼间笑若春华,当年莺惭燕妒的傲然似乎顷刻间笼回她身边,连宇文红缨也不由得怔了一怔。
“唐赵磷《因话录》中有言:‘筝,秦乐也,乃琴之流。古瑟五十弦,自黄帝令素女鼓瑟,帝悲不止,破之,自后瑟至二十五弦。秦人鼓瑟,兄弟争之,又破为二。筝之名自此始。’”她不紧不慢,引经据典。
“你怎知那赵磷所言就是真的?”宇文红缨紧紧诘问。
殷悟箫面上现出恍然大悟之色,朱唇带诮:“悟箫本来也是心中存疑,可是今日见着宇文姑娘,便不得不相信赵磷所言非虚了。”
“呃?”饶是宇文红缨早有防备之心,此刻也不禁一愣。
“秦人薄义,见瑟而争之,是为筝。今日见了宇文姑娘,悟箫才终于明白好瑟而筝的道理啊。”殷悟箫懒洋洋地眯眼而笑,一身素衣却再难掩住她光华逼人。
宇文红缨娇艳绝伦的丽容上一片茫然无知,半晌,她忽地醒悟,粉面倏地涨红。
好瑟而筝,好色而争,这分明是在讽喻她宇文红缨好青衣公子之色而故意与她为难!
“你……”她怒色难掩地瞪住殷悟箫,几乎要拔剑相向,然而真要挑破了其中含义,岂不是又与自己难堪?
翠笙寒终于瓦解了冰霜美颜,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不愧是天下第一才女。”殷悟箫为她出气,她怎会不知?
“过奖过奖。”殷悟箫大大咧咧一拱手,心意早通。
她本来也不爱在言语上与人为难,除非是关系到她亲近的人,宇文红缨既然敢羞辱翠笙寒,也就不要怪她不讲情面。
“你这张嘴呀,必要时还真是恶毒得可怕。”她想起石漫思如是说。
“翠姑娘身怀有孕,抚琴的确是不妥,是翠玉冒犯了。”
一直静立一旁,不参与纷争的宇文翠玉蓦然出声。她意味深长地扫了殷悟箫一眼,柔声将尴尬化开,“翠玉听说殷姑娘家中经营印刷文具,不知道是否也涉及古筝呢?”
殷悟箫不由得认真看了宇文翠玉一眼,这女子言语间兜转话头,自自然然,真是厉害。
“我家旗下确是有几家古玩店,里头的师傅对古筝都颇有研究,两位宇文姑娘若是感兴趣,改天到京城去,悟箫一定亲自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