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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昏沉欲睡,却忽然又想起,这房间与梁倾南城的房间气味相似。想到了这一步,便也就想到了那夜她薄被下明亮的眼,无厘头的对话,一夜好眠,和那对祖母绿的耳扣。

了无睡意。

他干脆起身工作了一阵,再一看手机,竟然五点已过。纱帘外不知何时雨已停了,剩破晓前的霭气,糊了满窗。

他活动了片刻颈椎,喝了杯凉水,这才出了房间。

夜色渐薄,老宅空寂,一层莹莹的浮光蒙在他眼前,他仿佛躺在水底见浮云流散,时光回溯。

白琼之病逝后,蒋振业大病一场,自那之后,他便很少上楼,这儿还保留着旧时的陈设,并无多少改变。走廊尽头一副海棠玉兰图,是白琼之晚年的遗迹,这光影里看去纸张愈发陈旧,愈显得那花瓷白淡粉,鲜活如初。

周岭泉推开白琼之的房间,下意识看那窗外濛濛的晨景,什么都相同,什么都不同。

他幼时在白琼之膝下长大,大多时间是在这个房间度过。因此对这处陈设,一桌一椅,哪块地板受潮,哪块地板还富有弹性,都再熟稔不过。

阳台上的墙壁尚有白琼之为他量身高时留下的灰色印记。

原先窗外是有一株玉兰树的,每年春初便大朵大朵盛放。

起初他尚小,不能隔栏够到那花,后来少年时,终于够到了,便总顺着那树爬下去找陆析玩。惹得花枝掉满地。

那年他十五岁,瞒着蒋家人,用了假证件,跑去港城与周启泓一见。

蒋振业震怒,要亲自来港城带他回家——结果周岭泉没等来蒋振业,却等来白琼之骤然病逝的消息。

他彻夜北上奔丧,蒋振业却不让他扶灵,连白琼之墓碑上的子女里也没有他的名字。

他是从那时起才心灰意冷,于是回了港城,换了姓氏,成了‘周岭泉’。

之后有近十年不曾与蒋家再有牵绊。

后勉强修复关系,再次踏入蒋家时,那花树不见了,他也不曾向任何人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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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白琼之的祭日。

这几年与蒋家关系缓和后,但凡并非身在海外,他都会在前夜回蒋家一住,只为给白琼之敬这头一柱香。

其实他心中清楚,早不是为了祭奠先人,而是为了那短暂的可耻的自谅。

敬香的器具早有人前一天备下,他长跪于白琼之的遗像前,心境却并非哀恸,而是一种奇异的抽离感,像悬空在记忆里,触不到底。

晨光细碎,又亮了一点。到处都是埃尘,却是洁白的,神圣的,将他托住,抵御时光的重力。

儿时的片羽吉光,港城幽闭的青年时代,英国求学工作,困在写字楼内,窗外空无一物的华美。

他像在梦中飞了许久,如今温柔地落地,一睁眼仍是这儿时的居所。斯人已逝,这是唯一的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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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跪坐了多久,楼下有了些动静,周岭泉起身,定了定神,见天光大亮,夏末一个清澈的晴天。

他出了房门,穿过走廊,至台阶往上的错层小厅——正见李叔迎蒋思雪一家进门。他们向来早到,负责打点今日一家大小去墓园的出行。

他们夫妇后头跟着蒋岭章与他的新婚妻子。他想了一会儿,才记起蒋思雪提过,这女孩儿姓童。倒如蒋岭玉所说,远看是温柔贤淑的模样,只是他见过照片,依然想不起具体长相。

这错层未开灯,台阶转弯处有扇八格木窗,一点碎太阳落进来,一地光影凌乱,他在这光影之外,看那一家人的热闹。

有那么一刻周岭泉打了个寒噤,想起幼时也是如此。大概是这儿的记忆太过不堪的缘故,蒋思雪出嫁后只逢年过节才回老宅探望——每次她回来几乎都并着陈谦与蒋岭章,像带着两帖护身符。

那时他们进门时也是这样,带一点外边世界的热闹和烟尘气,闯进这老宅的清寂里。

而每回白琼之下楼去迎,他便总站在这阑干后,冷眼瞧着那份不属于他的家的温暖和热闹。

“唷,大哥起了。”是蒋岭章第一个看到他,仰头招呼。数月不见,他愈发有了一种臃肿的派头,却不是因为体重增添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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