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珍在陶氏对面坐下来,扫了一眼桌上的帐本,轻笑道:“你倒是做假帐的好手。”
“妾身还得谢你一句赞不成?”陶氏冷笑了一句。
“还差多少亏空?”王珍问道。
“不用你管。”陶氏低着头,很有些恼意,又觉得眼睛酸酸的,“你放心,大不了我找娘家要,总不会欠了你们王家的……”
下一刻,却有一叠银票递了过来,盖在了帐本上面。
王珍的语气平淡,问道:“六千两,够不够?”
陶氏有些愣,一时心情有些复杂起,说感动吧,又觉得下不来台。
她只好将头埋得更低。
过了一会,她问道:“你哪来的?若是和老二挑明了借的,我不认的。”
“知道你性子最是要强,我哪会和他说?”王珍淡淡道:“我把书铺卖了。”
“呵,就你那书铺,能卖这个价?”陶氏不信。
王珍不喜她的语气,道:“爱信不信吧。”
潭香便笑道:“少奶奶,真的呢。大少爷这两日间做了好多事情。扣掉当年盘书铺的五百两银子,大少爷只用了两天时间,直接翻了十倍之利!”
陶氏有些讶然,看向潭香,让她接着说。
提起这件事,潭香颇有些激动,飞快看了王珍一眼,眼中异彩连连。
“大少爷前日个儿开了场诗会,现在已经名动京城了呢……”潭香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前日诗会,有个进士跑来与大少爷吵了起来,吵着吵着他便要与大少爷比诗词,结果大少爷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作诗词了,旁人问他为何,大少爷便将三少爷是东坡转世的事说了……”
“然后呢?”
“然后那进士讥讽了三少爷几句,大少爷就打了他一巴掌。然后,许多人骂那个进士,说他不知廉耻,在别人的荷塘中解手。那进士很生气,又带了许多人来闹。结果事情闹大了,还来了一个翰林院的大官,似乎是那进士的老师。”
翰林院?
老师?还是座师?
陶氏虽知道王珍已无事归来,听了这句话还是有些担忧起来。
却听潭香接着道:“结果,结果大少爷将三少爷那两词念出来,那些人就哑了火。大少爷和三少爷现在,已经是名动京城啦,大家都在传三少爷是东坡转世的事……”
陶氏知道王珍无事便好,至于什么名动京城的事她并不关心,又问道:“因此,借机把书铺卖了六千两?”
话一出口,她又摇了摇头:“不对,还是卖不了这个价的。”
潭香用力点点头,道:“只这样当然是卖不了的,但大少爷早吩咐人将全京城的《东坡词》都收了,还加印了三少爷的两词在后面。现在京城里,这样一本《东坡词》就比原先涨了好多倍的价格,还是有价无市呢,也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在书铺门口等着买……”
陶氏冷笑道:“平日也不见他们这么爱读书,不过是跟风而已。”
“还有哦,那个翰林院的大官,很欣赏我们大少爷。大少爷送了他一册我们书铺的书,他当着众人问‘不已斋?此名何解啊?’,然后大少爷答道‘学生屡试不第,今后亦无缘科场,然,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故名不已斋’,那个大官就说……”
潭香模仿着一个大肚长须的高官说话的样子,一手放在身前,一手在下巴前虚着抚了抚,喟叹道:“善哉,天下士子若皆有此心,吾道不孤也!”
她这一下表演得颇为可爱灵动,王珍便轻笑了一声。
潭香极是高兴。
她不过是个丫环,这件事在她眼里主要是觉得王珍厉害极了,她却也没搞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只能算大概看了个热闹。
陶氏却是明白的,潭香说的那个翰林学士是进士的‘老师’,想来该是‘座师’才对,那便应是今科的主考官、翰林院大学士何良远。
这样一个人当众赞过的‘不已斋’三个字,卖六千两价格还是便宜了,若是让自己来运作……
她打量了王珍一眼,微微觉得有些可惜,还是有些不甘地问道:“那‘不已斋’这个字号也一起卖出去了?”
王珍轻笑一下,道:“本就是开着玩的,再花五百两盘间别的店也是一样的。对了,我向三弟借了一百两,你替我还他吧。”
陶氏有些失望,道:“晓得了。不过一百两银子你也记在心上,别的事却不见你操心。”
王珍道:“闲散惯了。”
他明年才到三十岁,如今还未开始蓄须,两夜没睡便有些胡子邋遢,显得有些倦容。
这样的倦容落在潭香眼里,却让她极有些仰慕。她本就敬畏大少爷的清贵不凡,如今又见他翻手为云,却依旧还是云淡风清的样子,心中崇拜自然更甚。
让潭香没想到的是,陶氏却是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起来。
却听陶氏道:“这么说来,你分明也是有商才的,却为何总是这样漫不经心?”
语气是苦口婆心,情绪却分明带着些不高兴。
潭香心里便真的很奇怪,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少爷赚了六千两给少奶奶补窟窿,却反而让少奶奶不高兴起来?
王珍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摆手道:“我哪有什么商才。”
“你总这样!就是这样,才会让二房压一头。”陶氏道,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我不过是亏了内院六千两银子,你就要熬两个晚上,但这点钱在老二眼里算什么?他攥着家里的大头。还摆出一幅养着你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