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苝欢现在过得很好,至少落得自在,只可惜不开心。你不要太担心他。”叶言学最后说了这么一句。
顾长屏闻言,踉跄地转身,近乎慌忙地离开他的大帐。
回去的路上,她的脚下有些虚浮。‘嵯峨巍’三个字何其沉重,她无数次这样告诫自己,她还有那么多的东西要去扛,哪里可以任性去日日为一只已经舍弃的狗而难过呢?
可记忆一经挑惹便如洪流倾泄,她想起很多事——
“回去休息了,小安。”
“不。”小小的顾长安拒绝得十分干脆,头也不抬,笔直的一字马扎在嵯峨巍校场湿漉漉的石子地上,一遍遍练习招式,却怎么都不得要领。
顾长屏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肯定强忍着难受,微微红了眼圈,但还是端着一张抵死不肯认输的倔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姐弟二人有了这样的默契,在别人面前一定要规矩疏离,唯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才能放下那些强撑出的严肃和妥帖,温柔地叫他乳名。
“小安。”她叹息,蹲下身很是心疼地摸了摸他淋湿的头发,又摸摸他尖尖小小的好像只小猫一样的下巴,“回去休息好不好?”
“弟子长安愚钝,不修成这一套招式,便不睡!不劳掌门师姐挂心!”他倔强地别开脸,再不肯看她。
“你……是不是怪姐姐?”
他不语,但这答案却再明显不过。
顾长屏叹气,默默收回被他嫌弃的手,耐
着性子道:“苝欢哥哥没有家,也没有姐姐,你要学着体谅别人。”
“所以他就可以抢我的?!我明明……明明已经把什么好的都给他了!”他猛地抬起头盯着顾长屏:“可他变成人以后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如他聪明,不如他厉害,就连我们顾家的剑法都不如他使得好!明明只是条狗却能变成人样,你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
他愤愤看她,一下收了架势起身,扬长而去。
顾长屏蹲在原地,看着他决然的幼小背影,不住叹气。
还有那天淋漓的大雨夜里——
已经被逐出嵯峨巍师门的苝欢又一级一级爬上了万阶石梯,一遍又一遍地叩着她紧闭的殿门。
他说——
“除了你,我没有别的亲人了。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去。”
连天的大雨凄冷,就连总是温暖的嵯峨巍都蒙上了寒意,他还穿着被逐出师门的那日被打得褴褛的嵯峨巍家服,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憔悴不堪的脸上牵起一个苍白却又满是讨好的疲惫笑容。
“掌门师姐,让我回家吧。我做错了,不该还手……以后再也不敢了。”
“让我回家吧……掌门……”
“求求你……我真的做错了……”
“长老们觉得我是妖族,忌惮我……师兄弟表面称赞,实际上也不喜欢强于他们的妖族……我不学了!我发誓,我真的再也不学了……只是,让我留下吧。”
“你说过这里是我的家啊
……你和小安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我还能去哪呢……”
她心如刀割,竟觉得自己要窒息了。二长老那句恶毒的言语倏忽在脑中闪现:“就像赶走喂过的野狗,即便拳打脚踢,它还是会回来,但如果回一次打一次,不出一个月,它再不敢回来了。”
她目无焦距地望着眼前脆弱无助的人,这个被人用野狗做比的无家可归的可怜孩子,她几乎想要如几年前那样,为他筛糠般发抖的单薄躯体披件外袍,照料他让他安定……可她知道啊,再带他回来还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她很快就需要再次将他舍弃。
可他还能承受手中的温暖再度破灭吗?
“我不会再妇人之仁。”她眼瞳无神,转过身去不忍再看他一眼。
苝欢重伤同门违背了嵯峨巍师门训诫,她束灵起效元神代受反噬伤了根本,这些事除了长老们再没人知道,可用他们的话来说,这是她顾长屏自找的苦头,不值得一提。
顾长屏闭上眼睛,寒声道:“你不能再回来,嵯峨巍容不下你——我,也不能容你。”
就那样,她把曾经亲手从泥泞中抱出来的小狗一脚踢回了世间浮沉的肮脏梦魇中。
这一次,再没有什么能够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