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海依旧是那样落寞地俯趴在栏上,以至于原本就低闷的声音更显沉重,“我见过封荣,他是个好孩子,只比我的两个弟弟大一岁,见到我,会乖巧地唤一声叶海哥。”赵矜冉看着身畔俯了身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为什么可以这般抑郁且心悸,他想抚摸那道弓起的脊梁,想抚顺那头被海风吹动的乱发,想摸摸那人在月光下皎透的面庞,但他只是开口询问,淡淡的,沉沉的。“叶海,为什么是你?不是叶家家主的叶忘,不是叶家家兵队长的叶净,不是叶家总管的叶贤,而是你。青礼哥和韩言哥追查叶家这么多年,却连他们都偏颇着信任了你,这是可怕的错误和致命的疏忽,不应该出现在他们的算计里,我不明白。”叶海微微侧头,挺直的鼻梁上,有发丝拂过,他反问:“你为什么不去问他们?错误的是他们。”赵矜冉说:“可是这错误是你有意为之。”叶海失笑:“于是我应该恭喜我自己演技一流吗?”赵矜冉盯着叶海的笑,是有了瞬间的泄气的,于是反转了身,握住栏杆,不愿再去看他。沉默,是无垠的暗。赵矜冉听见那人轻轻呼吸的声音,微弱的,好像随时就要消失,心中没缘由的感到一阵心酸,这痛苦的酸楚,是一种预兆,仿佛已经能够预见自己的沉沦。男人对女人的爱,是呵护,男人对男人的爱,是制衡,那么,对叶海的爱呢?赵矜冉心惊,什么时候,他已经忍不住对这个男人用上“爱”这样的字眼?爱上叶海,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赵矜冉叹气,似乎自言自语,说着:“我为什么要遇上叶海这个人。”叶海是听见了这话的,他埋于臂间的双唇微妙上扬,眼尾下弯,可惜那个自顾苦恼着的人,看不见。叶海问:“赵警官,见过夜海上的明月吗?”赵矜冉想起那日的谈话,抬头望了天边的明月,饱满着,像是要坠落了的庞大重量,嘟哝着说:“现在见到了。”叶海轻叹:“美吗?”赵矜冉点头,“很美。”叶海微笑。☆、终点终点黎明时分,渔船鸣动着汽笛,摇摇摆摆靠近一个小港,船身碰上石壁时,叶海正站在甲板上,脚底微微踉跄,一旁的赵矜冉连忙扶住他。缓缓接近的岸堤上,有黝黑的健壮男人向他们大力挥手,叶海回头望向身后的船老大,船老大朴实的黄脸微微颔首。渔船靠岸,叶海径直下船,黝黑的渔夫样貌的男人立即上前,高大的身躯微微曲起,神态恭敬,赵矜冉跟在叶海身后,心中萦绕着复杂的情绪,便抿紧唇,一言不发。健壮的男人领着他们离开港口,曲曲折折,绕进海岸边民巷里一栋破损的小楼,男人操着一口生疏怪异的普通话,磕磕碰碰,赵矜冉努力辨认,勉强听懂他是让他们先到屋里休息,等吃过饭再出发。空敞污黄的屋子里唯一的一件家具是一张发黄泛旧的长条沙发,正孤零零地摆放在客厅正中央,低廉的皮面上已经被虫子蛀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洞。陌生男人领着他们进屋后便转身出门,赵矜冉警惕地望了男人隐入门后的背影,再回头,发现叶海已经偎到沙发上,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懒散模样。赵矜冉走近他身边,轻触叶海的手臂,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叶海仍是闭着眼,发出的声音轻弱而微薄,“没事,就是有点晕。”赵矜冉惊讶,想起叶海整晚立于船头,不动声色,却原来只是与内在的本能不适有了倔强对抗。倔强的男人,赵矜冉微笑,这样的发现让他疲惫的心境稍稍有了愉悦的细小波动。没过多久,离开的男人从门外端进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四溢的香味引得叶海睁开眼,伸手接过筷子,抬头笑着冲男人道谢。赵矜冉早已饥肠辘辘,吃面的间隙,抬头看一眼叶海,却发现他正垂了一张端正认真的脸,用筷子往碗外挑出一片一片香菇,赵矜冉敲他的碗,笑说:“别浪费粮食。”叶海偏了头冲赵矜冉笑,“那你帮我吃掉它们?”赵矜冉没点头没摇头,叶海却已端着面碗移近赵矜冉,弯着眉眼,噙着嘴角轻巧的一抹笑,将碗里的香菇扔进赵矜冉的碗里。赵矜冉有些莫名的心悸,这是种不加掩饰的亲昵,他不认为他与叶海的关系已经到了可以互换碗中食物的程度,转头瞧着叶海碗里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面,心理却又暗笑自己多疑,面上便不由自主浮现一抹笑容。如果叶海知道自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同性恋,他必定不会再与自己这般亲密了吧。叶海挑眉,“笑什么?”赵矜冉埋头吃面,含糊地回了一句,“没什么。”两个人吃完面,又坐了十分钟左右,迎接他们的男人再次出现,他嘟嘟哝哝跟叶海解释了些什么,叶海点点头,挥挥手让男人先行离开。宽敞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赵矜冉坐在沙发上,看着身旁的叶海,知道他是有话要说。叶海也在看他,“赵警官,我说过,下了船后,你是自由的,现在,你可以离开了。”赵矜冉已经猜到这谈话的内容,极自然地问道:“这是哪里?”叶海回答:“具体方位我不是很清楚,应该是在f城的沿海附近,离s城有一点距离,我会给你留下一笔现金,你可以从陆路返回,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接受我的意见,暂时不要回s城,在外头避避风头。”赵矜冉冷笑,“你怕叶贤杀我灭口?”在渔船上没有想明白的事,这时却一下子清明起来,“不管我是否了解叶贤,但他起初绝对是要杀我的,对不对?叶海,你把我带走,不是为了劫我当人质,而是为了救我,是不是?”叶海不语。这沉默反映在赵矜冉的心中,无疑成了个肯定的答案,内心渐渐起了波澜,却也只能假装平静地询问,“叶海,为什么救我?”叶海却突然笑了,明朗的眉目间有促狭的笑意盈盈荡荡,“赵警官,你到底走不走?”赵矜冉盯紧了叶海,一时也有些难以抉择。那黝黑的健壮男人此时再度出现在门口,敲了敲门。叶海站起身,从皮夹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赵矜冉,“赵警官,这次是我连累你了,这张卡里至少还有二十万存款,密码是我的生日,权当你返回s城的路费。”赵矜冉接过银行卡,看着叶海。“如果连我的生日都不知道,那你直接引咎辞职吧。”叶海俯视着沙发上的赵矜冉,笑靥如花,“那么,赵警官,再见了。”男人带叶海下楼,楼下已经停好了一辆颇为老旧的小车,叶海一头钻进后车座,男人绕到前排,坐进驾驶座,砰的一声甩上车门,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寂静。男人回头询问叶海,“少爷,真要留下他吗?”叶海点点头,“他自己能回去的,我们走吧。”男人低头,正要启动车子,后排的车门却被一把拽开,叶海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被推挤到一旁,一抬头,始作俑者已经关上车门,堂而皇之地坐在了身旁。叶海惊讶,“赵警官?”赵矜冉笑,“叶海,我想,跟着你,才是最安全的选择。”叶海这时也忍不住笑了,“你确定?”赵矜冉笑着点头,“确定。”叶海微微一笑,“但愿你不会后悔。”一行三人继续上路,一路颠簸,饱食过后的叶海昏昏欲睡,斜斜仰靠在后座上,前额的发一颤一颤随了车子跃动。赵矜冉无奈,唯有瞪大眼望了车窗外奔波的风景,时刻警醒。车子一直在行驶,公路、高速、县城、乡村,中间停歇过几次,吃饭、休息,赵矜冉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这祖国土地的广袤深沉,一路的陌生语言陌生面孔,赵矜冉沉默地面对这一切,身旁,叶海很安静,安静地睡觉,安静地清醒。赵矜冉觉到了不真实。他知道这番决定一旦实现,走的便是不可回头的道路,选择留在叶海身边,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打入黑道内部并查明真相,只有那兀自清晰的神智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真实的原因,是他接受不了叶海离开时带给他的恶劣感觉,那种此后天涯海角勿复相思的态度,让他难受。赵矜冉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也知道自己正在对叶海心动,这心动是毒,是瘾,他明知该远离,却总迈不开那坚实的步伐。肖青礼说他只是个小鬼,幻想伪装却频频暴露自己的聪明而又笨拙的小鬼,赵矜冉的聪明和自制,他的冷淡和开怀,其实都只是假象,他有他执拗的情怀,比如,遇上一个感兴趣的人,便会自动沉陷,此后,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