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无名将声线几度压低,略带神秘地道:“不知先生可听说过‘神算’?”
这必然是没有的,作为从不混迹江湖的藏剑七庄主,别说“神算”了,“神棍”都没见过几个。顶多在杭州街头碰见一个铁口张仙人李,但那跟有真才实学还被封了名号的神算自然不是一路人来着。不过一无所知也不妨碍木舒以这个形象装逼,只要冷淡地垂下眼睫,做出一副出尘脱俗的模样,便可以这般敷衍道:“略有耳闻,不过未曾放在心上,阁下所言,莫不是神算也是九天之一?”
老无名有意将局面朝着自己有利的方向引导,但是神算一家早已满门被屠,仅剩的一个小女娃不成大器,只要暗中推一把,便能将对方引上歧途。老无名暗中和朱天君联手,想要搅乱江湖获取利益,满足自己的野心。而新一代的九天大多稚嫩,老无名和幽天君几乎掌控了其中的半壁江山,剩余的炎天君柳风骨垂垂老矣,神志不清,不足以为虑,阳天君周墨武功乏乏,想要取而代之简直轻而易举。
整个九天如今已被老无名与朱天君暗中蚕食了七七八八,但是最难啃的那根硬骨头,偏偏也是他们最为忌惮的存在。
昔年打败了苍天君方乾并且使其远避海外,伫立在武学之境巅峰的唐国宗师——剑圣拓跋思南,也正是九天之一的皓天君。
老无名摸不清扶苏的身份和武功水平,因为忌惮对方可能是一代宗师而不敢贸然出手。但是倘若让扶苏对上拓跋思南,不管是两败俱伤还是一方失手都对他有利,能除去拓跋思南这个心头大患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抹去扶苏这个影响力可怕的存在,也是好事一件。
老无名心中谋算万千,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略带沧桑地发出一声感慨,叹息着道:“实不相瞒,神算一家在多年前惨遭灭门,如今仅剩一遗孤,实在令人唏嘘不已。不过哪怕仅仅只是一个遗孤,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里,还是很容易被利用的。至于神算世家为何会被屠尽满门,这其中,就要牵扯出一桩陈年旧事了。”
老无名假面之后的脸颊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中却染上些许的愤恨与忌惮,低郁地道:“老朽有一弟子,名曰薛北辰,乃是曾经武林世家薛家的嫡子。只是我这弟子命苦的很,他曾经有一个美满和乐的家族,还有一个温柔美丽的长姐。”
“后来他姐姐同一人相恋,那人在江湖上也是声名赫赫,两人在一起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老无名叹息地诉说着陈年往事,忽而话语一转,道,“但谁知,薛家大小姐一片痴心可鉴明月,那人却是怀揣恶意而来,也不知是暗中图谋着什么?!他害死了薛家大小姐,还手刃了老朽弟子的兄长薛星明与薛星让,倘大的薛家一时竟没落了下去,只有我这弟子逃出生天,伺机复仇!”
木舒和唐无乐正等着老家伙过招,却冷不丁被泼了一脸复仇逆袭剧。木舒看着对方带着面具还煞费苦心地演着戏,一时间仿佛沉浸在悲痛情绪里的老人家,忍不住抽了抽眼角,敷衍着冷声道:“哦?竟有如此丧尽天良之辈?”
老无名故意隐去姓名,本就是略作试探,见对方神情无异,便松了口气,接着道:“先生定然不知晓此人的身份,只因此人在江湖上名气极大,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不过对方匿迹多年,行踪罕有人知,才不曾有人将这宗陈年旧案落到他身上。”
“此人正是九天之一,也正是声名赫赫的剑圣——拓跋思南!”
唐无乐:“……”噗,什么鬼哦。
木舒:“……”我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这结局。
第一百零八章全靠演技
老无名所说的事情真假参半,倘若当真要去查询这桩陈年往事,只怕会被他套进圈子里。因为当年薛家人死得只剩下一个薛北辰,薛北辰又的确是老无名的弟子,这一代的幽天君。剑圣当年也的确是手刃了薛北辰的兄长薛星明与薛星让,但是他动手的原因是因为这两人为了谋害剑圣,设计让薛大小姐和剑圣相恋,再给薛大小姐投毒,以此来栽赃陷害剑圣,才最终死在了剑圣的剑刃之下。
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稍微变动一下,事实就可能已经大相庭径了。
但是老无名精明就精明在于他手头握着当年事情唯一的一条线索,也就是薛家唯一的幸存者薛北辰。无论木舒和唐无乐怎么去查探事情的真相,最终还是要查到薛北辰的头上的。而薛北辰当年目睹了兄长的惨死,对剑圣的仇恨浩如海深,恨不得食其皮而寝其骨。可想而知,木舒即便是问了,也只会得到肯定甚至是添油加醋之后更加离谱的答案,不可能会有剑圣的半句好话。
——但是话又说回来,便是真的有这样的江湖仇怨,和扶苏又有什么关系呢?
木舒斟酌着老无名的用意,扶苏的壳子是世外的谪仙,不是什么热血上脑随时伸张正义的小年轻,老无名便是要拿人当枪使也没有这么瞎了眼乱选的,那么赞了怒气值的必杀定然在后面。为了推波助澜满足老无名这个戏精的虚荣心,木舒眉头微微一蹙,这一份微妙的不满可以理解为“对丧尽天良之人的仇视”也可以理解为“不明所以心生不耐”,亦或者二者兼之,就看老无名怎么理解了。
果不其然,老无名当即加快了推进的速度,将两件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牵连到了一起,并且砸了木舒好大一个锅:“昔年之事老朽只知晓一个大概,后来拓跋思南担忧自己对薛家下手之事暴露于众,失去九天的资格,便将最有可能算出他过往的神算一家残杀。对神算一家动手,仅剩的遗孤可能就在拓跋思南的手上,先生如今调查九天又打算书写话本,只怕拓跋思南不会善罢甘休啊。”
实话说,假如扶苏当真是个隐世避居的高人,其扬名天下的时间跟剑圣匿迹江湖的时间正好交错,在缺乏情报和了解的情况之下的确很容易上了老无名的圈套。毕竟没有人见过剑圣,想要去论证事情的真假也找不到人,指不定折扣黑锅就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剑圣的头上了。都说姜不愧是老的辣,老无名玩的这一手既可以借刀杀人栽赃陷害,事后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也完全能推卸到薛北辰的身上。
只可惜他面前的人是藏剑山庄的七庄主,是修剑大派,是认剑不认人的藏剑山庄。
对于藏剑弟子而言,一个人的剑道就代表着一个人的剑心,才有了“以心为剑,是为藏剑”的说法。在剑道方面,藏剑山庄上上下下都跟开了读心术的外挂一样,想要知晓一个人到底是伪君子真小人还是表里如一侠义之士,只要打一架就可以看出七七八八了。
剑圣曾经两度参加藏剑山庄的名剑大会,第一次以半招惜败公孙二娘的“山河流云剑”,第二次却以剑试天下夺得了名剑“正阳”。木舒的确因年岁之故不曾见过拓跋思南,但是家中兄长们却个个熟识此人,加之大哥叶英门下恰好是“正阳”的称号,木舒难免会多关心一些。而作为无条件信任兄长不带脑的兄控,叶英对剑圣哪怕只有半句赞赏,木舒也会牢记心间,不曾淡忘。
她不认识剑圣,无从评说对方的品德是否高尚,但是她大哥叶英的心如明镜,足以为她映照出一片光明坦荡。
然而木舒扮演的扶苏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不管是一口应下还是一口否决都会显得特别愚蠢,一个不好还会引起老狐狸的怀疑与反弹。是以木舒直白地蹙起眉头,再次抬起眼帘时神情愈加清淡疏离,语气冰冷地道:“在下知道了,若事情当真如此,在下自然会慎重斟酌的。”话语间半带不信,半含不满,将一个性格有些怪异又游离世外的高人扮演得活灵活现。
自以为万事成竹在胸的老无名也不介怀他这样的态度,实际上在他看来,扶苏的这个反应才是正常的。毕竟拓跋思南剑道封神,除了十二岁那年惜败公孙二娘半招以外,从那以后剑圣一直伫立在武道巅峰,未尝一败。这样一个人生光辉灿烂到毫无瑕疵的人,要是真的凭他几句空口白话就被定下了罪行,那老无名反而要怀疑扶苏不是智障就是在逗他玩儿呢。
老无名栽赃陷害完毕之后神清气爽,但是木舒大费周章来这里不是为了在个老头子面前装逼外加听个剑圣八卦史的,不把老狐狸的油水压榨干净,那就白瞎她如今一身酷炫的装备了。见老无名防备稍有松懈,木舒便故作不经意地谈起了一件往事:“前阵子收到了隐元会的情报,对于红衣教的历史在下很感兴趣,听说自诩阿里曼真神的红衣教教主同明教教主陆危楼都曾经是沃教的长老?”
红衣教的情报是老无名命人送上的,为的就是换取扶苏的一个承诺,如今听他谈起此事也不觉得意外,反而附和着笑道:“阿萨辛和陆危楼原本都是沃教的长老,原名是霍桑和穆萨。阿贾尼,与伊玛目并列沃教三大长老,阿萨辛乃长老之首,更是被誉为‘波斯之宝’。只不过这两人太过聪明了,因此对沃教的教义产生了不认同之处,才会舍弃沃教前来中土寻找真理。”
“原来如此。”木舒故作不解地道,“既然阿萨辛其能高于陆危楼,缘何红衣教的发展在初时远不如明教?”
“谁知道呢?也或许这就是阿萨辛的智慧?毕竟如今明教分崩离析,红衣教却已经割据一方了。”老无名与朱天君联手已久,听闻扶苏这般问话,心中没底,只能笑着糊弄过去,“大唐国教毕竟还是信奉道教,吕祖曾经对圣上有恩,圣上自然投桃报李,对纯阳宫青睐有加。圣上即位之后对各地宗教心存不满,便下了‘破立令’,也正是因此明教才对上了天策府,最终被逐出中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