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迟只感觉一股大力把自己往旁边一扑。
黑暗笼罩了一切。
有那么一会儿,蔚迟感觉自己五感全失,仿佛来到了一个真空世界,一切都是黑。
这种黑不只是视觉意义上的黑,大概囊括了一切意义——五感、时间、空间。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空寂”,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也许是“蔚迟”不存在了,像世界还没有诞生的时候,像自己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
过了很久,感官才开始回归,蔚迟先感觉到捂住自己口鼻的手,然后是勒住自己腰腹的胳膊,片刻后他意识到是纪惊蛰正抱着他,他闻到了纪惊蛰的味道。
黑暗也不再是他刚刚感觉中的黑暗了,视线边角有微光闪烁。
他听到心跳声,既有自己的,也有纪惊蛰的,两道心跳声杂乱无章地交织在一起,昭示着生命依然存在。
纪惊蛰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张黑布,将两人裹在下面,蔚迟轻轻撩起黑布闪着光的边角,打眼就看到“老馆长”的脚。
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动弹了一下,被纪惊蛰抱得更紧了。
出光亮的是后门那堆壮观的尸体,上面燃着青蓝色的火焰,离蔚迟他们直线距离不过五米,但蔚迟感受不到那火焰的热度,书籍也没有被引燃。
“老馆长”并没有现他们,又推着推车在这附近转悠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推车滚轮的声音逐渐远去,这一回他没有遁地。
蔚迟感觉自己的胸腔都被剧烈的心跳撞击得有点疼了,肌肉崩得像石头,一时半刻还不好活动,就真没动,任自己这么侧躺着,后背抵着纪惊蛰的胸膛。
“操。”等心跳逐渐回到正常频率,他小声说,“吓死我了。”
纪惊蛰也小声回答他:“操,我还不是。”
两个人又这么躺了一会儿,蔚迟感觉好些了,准备起身。
“别动!”纪惊蛰更凶地把他往怀里一按,道,“你别动!以防万一,别在地板上闹出动静,别出声,明天再说。”
蔚迟真就不敢动了,想了想,唐木华大概是歇菜了,方青谛不知道怎么样:“方老……”
纪惊蛰:“我刚跟他讲了,让他就躺在那儿睡。”
蔚迟又想了想,放松了,决定不想了:“希望他别打呼噜。”
纪惊蛰轻轻笑了一下。
蔚迟没忍住,又掀起黑布向外看了一眼,只看到后门那一堆本就七零八落现在还被烧了一遍的尸骸,人又不好了。
纪惊蛰的手从后面伸过来,把那一点缝隙掩上,同时被他压在下面的那条手臂一抬一捞,就把他翻了个面,变为面对面的姿势,他躺得稍下面一点,鼻尖刚好抵着纪惊蛰的喉结。
黑暗静谧。
蔚迟再次听到了心跳声。纪惊蛰的,和他自己的。
明明还是像刚刚那么黑,明明连两个人的姿势都没怎么变,明明心跳的度跟刚刚也没什么两样……但就是有哪里不一样。
蔚迟感觉从自己快跳动的心房间流淌出了一股热流,将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缓缓淹没,留下一阵麻痒。
这种感觉陌生而熟悉,陌生得久远到一千八百多个日夜以前——那几乎是上辈子的事。又熟悉得仿佛故人重逢,因为仅有的那一次经历太过刻骨铭心。
那是五年前,高三,冬天。
他刚刚拿到保送科大的通知书,纪惊蛰一模成绩下来,英语三31。
晚饭之后他到隔壁去找纪惊蛰,那家伙虽然装模作样,他还是很容易地在蛛丝马迹间现了纪惊蛰刚搞的破坏。
他觉得想笑:“在什么脾气?”
纪惊蛰:“没有。”
他更想笑了:“鼻涕都还挂着,还说没有。”
纪惊蛰抹了一下鼻子,知道受骗,声势汹汹来抓他:“你又骗我!”
他起身要跑,被纪惊蛰抓回来,打闹一阵,被纪惊蛰捉住按到床上。两人笑作一团,纪惊蛰笑得撑不住自己,往旁一滚,跟他肩并肩躺在一起,继续笑。
笑完是一阵沉默的尾音,过了一会儿,他问:“什么脾气?”
纪惊蛰还是那句:“我没有。”
“那我重问。”他顿了一下,“难过什么?”
纪惊蛰没有说话。
“因为没考好?”
纪惊蛰还是没说话。
“没考好就算了呗,没指望你一战清北。”他侧过头,看着纪惊蛰年轻的侧脸——这是跟他一起长大的男孩,十五岁时失去了双亲,经历了酷烈的命运,但没有因此被改写,依然善良、正直、大大咧咧,快快乐乐,虽然学习成绩让人头疼,但是个所有人都会爱的男孩,现在长得比他还要高……他忽然生出了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宽慰道:“你以前也不在意这些啊。没关系,开心就好。”
纪惊蛰没有看他,依然看着头顶的灯。没有说话。
他便也转过脸,看着天花板上的灯。
那是一盏简单的圆形吊灯,橘黄色灯光,半透明的灯罩里面沉积着飞蛾的尸体。他忽然为那些小虫子悲伤,想象着它们在扑向灯火的那一瞬间的思想。
“哥哥。”纪惊蛰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醇厚,是让他听得微微一惊的声音,惊异于这个男孩就在他身边长这么大了,“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