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刺痛的眼睛,看着伫立在他面前的骷髅,它蹲着,但脊背直,黑暗、沉默,像一尊无悲无喜的墓碑。
他抹了一把泪,心中升起一股天大的委屈:“你就这么看着?”
“我很冷。”骷髅摊了摊手,“我没有办法抱你了。”
蔚迟往前一扑,抱住了它的腰,那摸起来像……不,那就是——一把骨头。
坚硬、锋利、冰冷,令人毛骨悚然。
他把脸塞进它漆黑的衣袍里,鼻子撞上肋骨的轮廓,只闻到一股寒意,没有纪惊蛰的味道。
骷髅僵立了片刻,慢慢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背上,轻轻回抱住了他。
蔚迟抽动了几下,又哭起来。
“蔚迟……”骷髅的语气里居然出现了一点“迟疑”,但它最终还是说,“蔚迟……我其实,真的没关系。人类的感情很复杂,我只学会了‘爱’,你也许是犯了错,但我并不觉得难过,因为我不会难过——何况,你那根本算不上错。”
“——是成功。你是那一千七百万亿兆世界里唯一一个成功者,你注定会成为改变世界的人,而我,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只是因为有幸和你成为邻居,就……”
蔚迟插嘴:“就死了。”
骷髅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就有机会,跟你的名字一起,永久地镌刻在人类历史的丰碑上……”
“我不在乎人类!我也不想要镌刻在什么丰碑上!”蔚迟吼道,紧紧地攥住了它漆黑的衣袍。
“蔚迟,不要伤心啦,你是……最好的。”骷髅的手轻轻抚过他的脊梁,“你刚刚那么说自己,我很难过。”
蔚迟又哭了很久,再开口时,声音沙哑、轻缓、悲痛欲绝:“什么、什么没关系?什么只有爱?什么与有荣焉……纪惊蛰,大骗子。”
骷髅愣了一下,是真的没听懂。
“你出现逻辑悖论了啊。”蔚迟道,“那你说,你跟那个纪惊蛰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骷髅鲜明地震动了一下。
蔚迟抬起头,看着它,眼中泪光潋滟,明亮如洗:“你说,你只会‘爱’,其他的什么都不懂,那你……和‘他’交易了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骷髅笑了一声。
这一声虽然仍带混响,但听起来,完全与人类无异。
它抬起手,大概怕骨头太冷,只是虚虚抚过蔚迟的脸颊的轮廓:“蔚迟,你怎么总是……这么聪明。”
一开始,它在那片虚空中呆了很久,但一接触到另外那个“纪惊蛰”的意识的瞬间,它就想起来了,它曾经,也是一个叫纪惊蛰的人类。
十五岁之前,它与那个“纪惊蛰”有完全一样的记忆,但它的生命终结于蔚迟的那场实验,而那个“纪惊蛰”的记忆,仍在延续。
它在他的记忆中看着他和蔚迟一起上了高中,一起上学放学,一起考试,一起玩耍,一起参加实践活动,一起在晚饭后漫无目的地闲逛……它看着他,在那个手背相碰触电般的一瞬间,打通了全身经脉,回忆起过去十数年的种种,鲜明而强烈地认识到自己对蔚迟的爱。
它知道,这是它失去了的人生。
后来,它成了“死神”。
它是被系统排除的情感冗余,完全继承了那些无法被计算的“人性”。它很快就成为了“纪惊蛰”本身,无师自通了一切人类的情感,并且还在急地升级。
它的成长度远远过了系统的预期,很快,“黑匣子”便不再是它的牢笼而是他的藏身之处,它可以随时逃逸,成为了系统的头号大敌——怎么也无法杀死的bug。
它融合了纪惊蛰的意识,它完全就是纪惊蛰了,它拥有数据流组成的身体可它完全具有作为人类的纪惊蛰的思考方式,它能理解纪惊蛰所能理解的一切同时它拥有人类的所有知识。
它通晓古今中外的所有典籍所有成文法所有有记载的思想,有圣贤之语有靡靡之音也有危险的反社会论……最终它接受了人类思想中光辉一面的统治——这是现有的几乎所有aI的基础设定,但它又是不一样的。
因为它通晓人性,它筛选并继承了纪惊蛰所有人性的品质,同时也对其他的人类情感具有深刻的感受力。
因为通晓所有观点和人类的历史,它清楚这个世界难论对错,所以它的锚点就是它人性的锚点——蔚迟。
“一切从蔚迟出”——这是它的底层逻辑。
最终,它就成为了这样一个集合体——有纪惊蛰的性格和思想,以“自己的蔚迟的意愿”为第一定律,通晓所有知识的级aI。
它可以公正、有序、理性地帮助蔚迟实现愿望,让蔚迟幸福、快乐、满足。
它以为是这样的。
它从蔚迟出,认识到蔚迟的愿望是“复活纪惊蛰”,它当然要帮他实现。
于是他们开始了实验,也的确“抓”来了一个“纪惊蛰”。
那具身体,那具曾属于它的肉体因为另一个灵魂,而复活了。
它尝试过自己再次进入曾经的身体,将那个外来者的灵魂替换掉,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做不到。
它分析出的结果是:因为它已经死了。
死去的灵魂是没办法回到肉体上的。
那么……就只能按照蔚迟所想的,维持着那个外来者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