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问题不是骨折怎么导致窒息的,而是这个死亡的源头——舌骨骨折,是怎么来的。”孙法医仍在难以置信地检查死者的颈部。
我们之前没有出现失误,死者的颈部确实就是一点损伤都没有。
“颈部没有伤,舌骨怎么骨折?”孙法医百思不得其解,说,“难不成是把手伸进喉咙里,从里面施加的暴力?”
“你说得和恐怖片似的。”大宝瞥了孙法医一眼。
此时,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类型的舌骨骨折,我也从来没有见过。
我想了一会儿,说:“先别着急,既然有问题解决不了,我们先检验一下死者的背部吧。”
背部解剖不是常规解剖术式要求要进行的,但是在遇到疑难的案件或者尸检中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我们也会解剖背部。事实证明,在进行了背部解剖的案例中,都能够通过背部解剖发现一些线索,有些线索甚至能够直接明确死者的死亡方式。比如在我刚参加工作不久遇见的一个中年人死亡案,就是因为没有第一时间背部解剖,而把一个高坠意外当成了命案侦查了很久。注【见法医秦明系列万象卷第二季《无声的证词》“致命失误”一案。】
在我们用手术刀从死者的枕外隆突开始,同样用“一”字形的切口划开死者的背部皮肤后,我们意外地发现死者的项部肌肉有一些出血。
“项部有出血!”大宝说,“不过也不对啊!项部受力,怎么也不可能导致颈部前面的舌骨骨折啊。”
“先看看项部的损伤形态再说。”我小心翼翼地分离了项部的软组织,观察皮下组织的出血状态。
死者项部有一条横行的皮下出血,宽度大概2厘米,这明显是项部和有棱边的物体作用所致。项部的皮肤上没有任何擦伤,这也说明这个有棱边的物体表面是很光滑的。不过,项部撞了一下棱边,也不能解释舌骨骨折。
解剖完背部,我们依旧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找不出舌骨骨折的机理所在。于是,我们只有带着疑问,开始对死者的颅部进行解剖。
因为死者的头发被剃除之后,头皮上看不出任何损伤和出血,所以我们认为死者的头部应该是没有受到过外力的。但是在切开头皮后,却发现青色的头皮之下,居然有一团黑乎乎的凝血块。
“啊?这怎么也有伤?”大宝说。
“这是帽状腱膜下出血,量不大,所以在头皮外面看不出来。”我说。
如果我们按住自己的头皮,会发现头皮和颅骨之间有滑动,是因为我们有“帽状腱膜”的结构。这层结构和颅骨骨膜疏松结合,所以一旦这之间的小血管破裂,就容易造成较大范围的血肿,称之为“帽状腱膜下出血”。而这层结构内的出血,和头皮下出血的机理不同,很少会因为直接打击而形成,一般都是因为被人抓住头发拉扯而导致。
“帽状腱膜下出血。”大宝沉吟着说,“这怎么越来越像是命案了?”
“命案?”孙法医叫了一声。毕竟现在命案越来越少,青乡市这一年也没发几起命案。
“是啊,故意伤害致死,不也是命案的一种嘛。”大宝说,“至少他是被人拉扯了头发,项部摔到一个棱边上了。”
“那死因,或者说昏迷原因,其实和舌骨骨折密切相关,这种外力能导致舌骨骨折吗?”孙法医问。
此时我检查完死者的颅内,没有其他任何损伤,就示意乔法医可以开始缝合了。而我一言不发地脱掉了一次性解剖装备,走出了解剖室,拿出手机翻起论文来。
因为之前此案一直是按照交通事故来处理的,所以并没有成立专案组,也没有专案会。我只有召集了我们勘查小组的全部成员,一起到青乡市刑警支队,找了他们刘支队长,和当地刑事技术人员们一起讨论一下这个案子。
我先是介绍了一下我们的尸检发现,一波三折,让在场的非法医的技术人员们听得莫名其妙一脸无措。
我看着大家迷茫的表情,笑了笑,说:“这种舌骨骨折,我以前也没有见过。但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类似的经历都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重复发生,这可能就是论文的价值。我找到了一篇论文,作者就遇见了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困惑。后来,他通过请教一些医学和解剖学的专家,解答了这个问题。”
“真的有一模一样的案子啊?”大宝好奇地坐直了身体。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说,“论文的作者分析,这种舌骨骨折的形成机理,是项部不断地磕碰到某个地方,头部过度后仰,会导致颈椎向前顶出。正常情况下,这种颈椎前顶,不会导致什么严重的后果,但是如果力量较大、后仰程度较大,再加上撞击次数较多的话,就容易让颈部肌肉过度紧张,限制了游离的舌骨的活动范围,然后肌肉和前凸的颈椎一起作用于喉部的舌骨,作用力大于舌骨的张力,就会导致舌骨体骨折。你们发现没,颈部直接外力导致的舌骨骨折一般都是舌骨大角骨折,而这种,是舌骨体骨折。这是因为作用力的方式不同导致的。”
两种骨折的位置对比图
大家还是一脸蒙。
“简单说,到我们的案子里,就是死者被人拽住头发向后拉,项部撞到了某物体的边缘,颈部严重后仰。不仅如此,凶手还没有停手,不断地拉着死者的头发,用他的项部撞物体。”我说,“舌骨骨折后,形成喉头血肿需要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内,死者的喉头血肿慢慢加重到一定程度后,死者会感到窒息,最后昏迷倒在路上,被过往车辆碾轧死亡。”
“凶手……”刘支队沉吟道,“你说是命案?”
我点了点头,说:“死者虽然是交通事故致死,但是如果没有被车碾轧,他也一样会因为喉头血肿而窒息死亡。”
“这该怎么界定啊?”大宝挠了挠头,说,“究竟该谁负主要责任,凶手能用故意伤害致死判吗?”
“量刑不是我们的职责。”我笑了笑,说,“我们的任务,是得先把凶手找出来。对了,林涛呢?”
“来了,来了,有新发现。”林涛满头大汗地跑进了刑警支队会议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