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事也很奇怪。”焦侃云继续补充,“春尾宴前后几日,一向无病无灾的太子忽然心疾病倒,谁也不见。如今阖府上下能够问话的奴仆都被赐死了,我想,兴许是有人向圣上进了谗言,激得圣上悲痛怒极,才至于此。”
她是想说,有人利用皇帝的丧子之痛来灭口。虞斯与她想到一块去,“我已有决断,会查清今日都有谁进过皇宫。”
见他是有上心的,焦侃云略放心几分,也无甚好说的了,只轻声道:“我回去便将所有能想到的都写成一封密函,让风来给侯爷送来。侯爷若有不解太子所行之处,可随时问我。至此,便请侯爷利用好风来的手脚,与我时时互通,我等着侯爷查清真相。”
虞斯一怔,明白了她的意思。她要风来参与此事。一是为了监督,二是为了给风来谋一份功名与前程。
渊渊友。楼庭玉诚不欺他。虞斯挑眉看向别处,兀自轻笑了声。
各府司惶然一片,焦侃云离开太子府后便辗转去了各司,将众人安抚好,排好未来几日的事务。太子不在了,东宫各附属司,要么会废除,要么会易主,最好的去处是走言官之路重归仕途,她希望是后者,所以众人不可闲停。
再回到尚书府,已是傍晚。浅月初见,茶饭难思,焦侃云只是立在庭中,不知所措。
风来送了密函回来,她才回神将人引入房间。
“姑娘…您该何去何从呢?”一切禀报后,风来轻声问她。
她与各司府的书吏们不同,她是由陛下钦点,独独辅佐楼庭玉,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十三年情谊,关系密切,新主断然不敢挪用。
焦侃云却并不在意,“詹事府事务一向繁忙,如今空闲下来,总算有机会写新的话本了。本想将虞斯的罪行交给阿玉,由他的渠道揭发,如今看来,只能由我的法子了。总不能因为伤心,就不去救思晏了吧。”
“您是说,金玉堂的新讲,那个风流情债,要写虞侯?”风来微讶,不禁皱眉,“可他如今正着手太子殿下的案子,咱们这样,会不会扰乱他?”
焦侃云解释道:“今日,我三番四次套听线索,要求虞斯带我辗转重案场所,又多次出言试探,我观察他的一言一行,虽是恶官,却心性坚定,不会为外物所扰。反倒是我们,恐怕只有这一次能救思晏的机会,也只有这一次让樊京女子都看清他的机会。”
闻言,风来焦灼地问,“为何只这一次?”
焦侃云冷静地同他分析,“如今他一心扑在重案上,一来,必定无暇顾及其他,那就方便了我们在金玉堂讲他的话本。
“二来,若是等到他侦破此案了,便是攘外安内的功臣,必然受到陛下重用,届时樊京城更要嫁女攀附,贵女们被他的表象迷惑,许会头也不回地扑入水火。”
“已经这么累了,不如趁此时机休息吧。”风来见她满眼疲惫,“方才回来时,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姑娘。”
“写一些东西,反倒能遣怀,否则一直陷入思绪,才是真的停滞不前。”焦侃云安抚他后吩咐道,“你先去歇息吧,这一月,我要钻研话本,便不打算出门了,若外头有什么事,来通知我。”
风来缓缓应是,临着出门时,又多留下一句话才离开,“也许像吾一样痛哭出来,会好受些。”
方才他看见焦侃云一个人握着腰间的渊渊友,在庭中滞然张皇。
她不说,不代表不痛。丧友如撞沉钟,厚重的钟声,只一下便震痛心脉,扩散全身,五脏六腑无声惊惶,芥子在振颤中,将密密麻麻的悲痛钉在最深处,让她的心海频繁地浮现那人的音容笑貌,与他书不尽的前尘往事。
“你要开始写话本了?写好了给我看,写得好有重礼。”
“为何要去那地方说书?是我的詹事府容不下你了?罢了,你做什么总有自己的道理,你去吧,我支持你。我想,不论你做什么,普天之下,我都是第一个支持你的。”
“喏,你上次问我要的改变嗓音的茶粉,我废了好大功夫,让人将药粉改配成茶粉,生怕吃多了毒了你。”
“我去听了,对,包场的人就是本宫,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我终于明白你为何要去那里说书了,这法子简直天才之想,今日在朝上,那几个老东西气得脸都绿了。”
“你放心讲,出了事咱俩一起背。问为何不是我背?我哪背得起,还不是借个身份,然后靠你。”
“我有一友,渊渊其渊,浩浩其天。我央了好久,母后才答应将另一块渊渊友给我,下次你带着新话本来,我送你。”
早知道那日是真要送她渊渊友,她就带着新话本来了。
焦侃云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在炉中点上楼庭玉送她的金兰香,拿起他赠的玉骨龙须笔,沾了与他一同改制的杏香墨,就连展开的澄心堂纸,也是他从圣上的御书房里顺了一摞专程给她的。
寂静的深夜,灯火摇曳,烧破了伪装。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窗外凄风穿树,吹得声嘶力竭,一度呜咽,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