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体,几天来已经习惯自己的照顾了,不是么?
帮他清洗时,他的肩膀也不再微微颤抖了。
凌霄一面抬起苏恒的细腿,手中的湿蚕丝巾慢慢游移,心中一天的劳累,竟全然消散。
不放过一处地替自己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擦拭,凌霄忽觉一股满足感,那是拥有了整个世界的驿动。
苏恒轻轻抬起头,凌霄虽然面无表情,瞳孔中的喜色却表露出来,这喜色却立刻又变为怒色:“那个孩子是你和谁的?”
苏恒唇角一勾,却又皱着眉头道:“几年前的事情了,我也不记得了。是张家的姑娘么?不对不对,好像是李家的。错了,李家姑娘太胖了,似乎是赵家的……”
话未说完,只听凌霄轻轻说了句“无聊”,眼梢蔓延开一股暖意。
替苏恒清洗完毕,仔细掖好被子之后,凌霄便坐在苏恒的床榻边上,两人聊起军队的事来,聊着聊着,却听外头的老头杀猪一般大叫;“坏了坏了!我的药引子啊!我的药引子啊!”
凌霄急忙循声望去,见老头在外面抽鸡爪疯一样抓着满地的碎片和棕色的半膏体物,胡子一翘一翘的,像是碎的不是白瓷,而是满地的琉璃,又像是撒了一地的金溶液一般。
“怎么了?”
凌霄问。
“给苏小孩治病的药引子啊!”老头摸着地上微黑的半固体,另一手端碗抢救起少量地上未被沾污的。一双手里黑乎乎的,凌霄低下头嗅着地上的膏体,似乎闻到一股桃花的香气。
“很珍贵么?”凌霄问。
“废话!这是仙棹谷底的桃花水和着睎雪江湖上四月天的金丝雨加熬出来的!”老头急的吹胡子瞪眼。
——仙棹山是紫魆国最高的山,在云雾间缭绕,整座山松柏森森,在云海中恍若天树,仙棹谷是紫魆国最深的谷,传说,谷底一到四月间开遍了桃花,像人间仙境一般。谷底更有深潭,绿得像一大块翡翠,潭水能治腰伤腿痛,桃花的根底便因这宝水的滋润,开得分外鲜妍。
桃花本是三月花,它却在芳菲尽时盛开,本应该是有大批的人观瞻的,然却少有人来。原因是,这处栖息了大量的白头秃鹫。秃鹫十分凶猛,见人边啄,更喜吃人五副六藏,又称食人秃鹫。冒险不归的人比比皆是。于是,便罕有人至了。
——再说那睎雪湖。睎雪江的八月江山大团的绿扇子叶招摇轻舞,江上盛绽了一湖的白莲,只是湖面一带从四月开始便小雨不断,却是一整月不见一日的晴天,金丝雨,真的是少之又少。
“干嘛非要这些?”凌霄继续问。
“桃花能疏通经络,改善血液循环,又能扩张小血管,仙棹谷地势特别低,地底有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让那里的桃花药用价值最高,金丝雨……算了算了,和你说你也不知道,总之剩这些用不几次了!”老头抓抓地面已经黏糊糊却抓不起来的膏体,站起来满地跺脚。
凌霄瞪一眼站在一旁傻了的笑笑,笑笑张口,哇地哭了起来。
老头子急忙哄笑笑:“孩子不哭不哭,哭也回不来了……”
笑笑越哭越凶,凌霄狠剜了她一眼,小女孩马上憋了回去,却忍不住眼泪依旧啪啪地掉,沾在麦芒般的睫毛上,忽闪着眼睛躲在老头身后,凌霄冷冷地问;老头:“前辈,瓶子怎么弄碎的?”
老头拍拍背后小丫头的毛茸茸脑袋道:“不关小娃娃的事,她说想端着去给彦生,结果手一滑掉地上了!凌小孩你别难为她啊!”
凌霄望着老头背后哭得小脸一塌糊涂的小女孩,小女孩哭得小脸红得像红薯似的,却也不像是假哭。
“说!你是谁派来的!”
凌霄想将她拽出来,却又见她年纪小,只得走近些厉声喝道。
小笑笑边哭边摇摇头:“他们说,说要杀爹爹,哇——”
凌霄与老头相视一望,老头突然一拍大腿:“我道是会被人抓错,调虎离山!绝对是调虎离山!”
凌霄不语。
丫鬟宣布开饭,老头也不着急吃,急忙将药引子拿去给彦生配上,兀自用小瓶密封起来,揣在怀里,摇摇头,掖紧了些。回饭堂吃晚饭时,却不见凌霄和笑笑。老头猜他们是去苏恒的卧房,自己进去却着实没什么意思,还是稍等了会儿。
苏恒的卧房里,笑笑已哭得跟水里捞出来一样,苏恒慈爱地用已经有感觉的三根手摩挲着她的小头发,凌霄却在一旁冷着眼继续沉默。
“凌霄你就别怪他了,如果真的治不好,横竖我都残废了那么多年了,还能怎么样。再说,她也是怕别人害我啊。”苏恒淡淡地笑道。
“莫名其妙多了个女儿,你查明白底细了么?”凌霄问。
苏恒道:“这么大的事,他即便派人来,还会派个六岁的孩子不成?”
两人说的,自然是三殿下。
“那她为什么刚见你就那么喜欢你?”凌霄问。
苏恒一听,有些黯然:“你是说,我全身瘫痪,不配有个女儿么?”
凌霄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继续沉默。
门外面,老头溜达了好几圈,也着实饿了,便端起米饭碗,架起一块红烧肉便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却觉得身边有个大黑影步步逼近。
吓得老头扔下饭碗跳起来,一见那张黑脸,知不是别人,却又是那个狗皇帝轩辕莘。
这次这狗皇帝怎么像公鸡变鸡毛掸子了?
老头瞅一眼莘陷下去的眼窝、失了光的眼神和无精打采的嘴角,心里偷偷发笑,却装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刚要跪拜,却被莘按住了:“老人家,好好给他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