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三个小时。”卫默摇着轮椅缓缓走来。
“对不起,我迷路了。”静初用袖子抹一把眼泪说,看一眼手机,竟已是晚11点。
“等了你三个小时,你哭什么?”卫默怒视着她。向来只有别人等他三小时甚至更久,用这么漫长的时间来等人,他还是头一次。轮椅转动时,他的腿伤又隐隐作痛了。
咖啡屋里人影幢幢,餐点师父也已下班。身着晚礼服的名流们散尽,只有几个女服务员,和一桌子人——一个大胡子和美貌女子在讨论什么,似乎在讨论电视剧之类。又是一位国际t台的常客,杂志封面的熟脸明星。
“会艺术感动,还画得那么烂。”卫默说。
静初冷笑:“我画的不烂!瘸子默,你这么否定我,是想压低价格,骗我多给你画几张吗?我又不是傻子,连教授都说,我的艺术领悟力甚至仿作水平都是国内一流的!我知道你经常见识全是世界顶级的艺术,可是,我的上一幅画卖了一万多人民币!”
卫默扬起丹凤眼,一脸嘲讽:“才一万多啊。梵高的一幅画卖多少?”
静初的脸刷地一红,却理直气壮道:“可是,梵高大师生前只卖到过25分法郎!虽然梵高的作品如今价值连城,可是,他的画生前只换来过一份土豆的价钱,所以,请不要以价格来衡量艺术!”
“还振振有词。你这是第几次被炒,胖子?”卫默戏谑地问。几天不见,女汉子身形窈窕了很多。居然养眼了几分。可是,他习惯性的否定别人,确是本能的。
静初双手抱臂,道:“瘸子默,你难道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被炒拜你所赐吗?”
卫默道:“做个交易。你劝时令扬帮我打理咖啡馆,我帮那家画廊做节目。”
静初摇头:“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劝他回来。还有,既然我离开了,就不会再回去,你放弃吧。”
“我要是不放弃呢?”卫默问。
“那你就……咦,什么味道?”正说着,一股呛鼻的汽油味和火味扑面而来。她在汽修厂长大,这种味道,她再熟悉不过。
“起火了!”静初皱皱鼻子猛嗅着,话音未落,身后已有烈火熊熊烧起。
火势很快,刚起势,已在眨眼间蔓延了一丈高,从画展的走廊到咖啡饮用处“我的画在咖啡馆吗?”静初使劲摇晃着卫默的肩膀。
“不在。”卫默面无表情。
“那是我的心血,如果被烧毁,我要把你这个瘸子也烧了!”静初怒瞪着卫默。正在这时候,房顶掉下一只灯罩,静初忙推了卫默闪开,灯罩落地,粉碎。
静初推着卫默往出口跑,跑了几步,卫默拦住了她:“等等。”
“什么!”静初问。
卫默指了指厨房:“在里面。”
“什么在里面!我的画么!”静初跺着脚问。
卫默点头。静初急忙往厨房方向走去,厚纸盒子把画框们包得整齐,她一把扛起来,向卫默身边飞奔。
一帮人已然逃散,剩下卫默将一盏心爱的蒂芙尼琉璃灯抱在腿上,刚转动轮椅,一盏巨大的灯罩便天兵似的自天上落下,铺天盖地横亘在他面前,烧着了火的西方恶龙一般高大,卫默低头望一眼身下的轮椅,一横心,摇摇地撑身站起,伤腿却倏地一疼,被十万伏特击过一般,他咬着唇,重重坐了回去。
疼,疼得他通身发酸。
如上次受伤一般,他冷静地报了火警,冷静地在火中分析了一切:毫无疑问,这场火是人为的:餐厅内完全没有汽油。着火的时间,也完全不是火灾发生的高峰期——厨师们早已下班。这个人,他发誓日后饶不了他。烈火中,卫默的双目平静得像最深的夜色,黑瞳黑不可言,黑得像要把一切烈火都吸入眼中一般。
房顶又一件大物落下,他的瞳孔渐渐聚起,更现实的问题,就在眼前。他还要活着出去,而眼前能救他的,只有她。
“喂……”他的喉咙哽住一般。
“胖……”他的喉咙被不知名的物体死死堵住了。女人求助,他这辈子从未尝试过。
☆、入睡的维纳斯(下)
入睡的维纳斯(下)
此时,静初正抱着她的画狂奔。闻听巨响,她的脚步顿住了。
霹雳啪啦的声响,昭示着火势的猛烈,巨大的灯罩坠落,更加昭彰的表明,那个轮椅上的人,自己逃出来已然是难上加难。
静初抱紧了手上的画。
画,都是她最心爱的,熬了多少个日夜,画废了多少幅,画掉了多少她省吃俭用的颜料,才得到这么几幅。如果卖掉,会名利双收吧!可是,画还可以再画,火中还困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让那个坏蛋死了算了!谁让他欺负我!”静初大骂着,脚步却戛然而止。他站在原地,打量着怀中的画,抱紧,再抱紧。浓重的烟火气息缭绕,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卫默!瘸子默,你在哪儿!”静初横下心,转身,狂奔回之前的方向。
此时,卫默已勉强起身,伤腿着地的时候,如有千万颗细针刺痛着他的骨骼,又如千万只白蚁吞噬着他的肌肉,疼,疼得他汗如雨浇。他自小不愿求人,没想到,这时候依然如此。
“卫默!你还活着吗!死了我就不管了啊!”卫默听到一声急切的呼唤。
“死不了!”
卫默再迈一步,感觉自己犹如人鱼登陆,疼得他几乎虚脱,于是干脆单腿在火中跳跃。可是,巨大的落地灯挡住了他的去路。
他看到,静初就在灯罩的另一边,她看了自己的画一眼,咬着牙,狠狠地扔掉画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