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英抹起眼泪,道:“你能够说得清楚,这是运气好。运气不好,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如果你真是违法犯罪,我们认罪服法。可是你明明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执法,那个人拿铁锹砍人,这是不是冒着生命危险,我绝对没有乱说。你没有一点私利,是维护社会秩序,差点遭受不白之冤。不管你是如何想,我是越想越心寒,真是怕了。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我们家的情况,以前的朋友都躲着我们,怕沾了我们的霉气。越是说得耿直的朋友躲得越快。单位的同事还好点,都还肯帮忙。”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往日微胖的妻子完全瘦了下去,下巴尖尖的,比任何减肥方法都要好。钱刚能够体会妻子的心情,无奈地道:“我从警校毕业就当警察,二十多年了,现在人到中年,你让我干别的,哪有这么容易,真干不了。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会懂得保护自己。”
所长戴克明走过来,道:“走,我们找了一家郊区火锅馆,喝一杯,洗一洗霉气。”
在车上,戴克明详细讲了专家组到来的前后经过。
钱刚很感慨,用力搓手,道:“关局、宫局为了我的事专门跑了一趟省厅,真是费心了。没有专家组认可的鉴定结论,我这事肯定翻不过来。找机会还得请侯大利吃顿饭,他是货真价实的神探,论破案,我服他。”
戴克明道:“还有老克探组和张小舒,特别是张小舒,很能干的新法医。”
江晓英道:“我们请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去吃火锅。”
“那我先给侯大利打电话。”戴克明拿出手机,拨通了侯大利的电话。
侯大利正在召集江克扬探组开会,接到电话后,道:“戴所,改天吧,枪击案还有尾巴,我们正在开会研究。”
枪击案办得漂亮,江克扬、马小兵、伍强和袁来安面带笑容,神情轻松。
侯大利放下手机后,道:“枪击案水落石出,钱所长得到了公正。但是,此案还有不明不白的地方,宫局长在枪击案第一次案情分析会上就提出这个案子有蹊跷之处。据拿菜刀砍警察的犯罪嫌疑人李强供述,张正虎之所以拿起铁锹冲下楼打人,是因为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的人威胁如果不签协议就要强奸他的女儿,还让他看楼下。当时钱所长正要把闹事的邻居带走。张正虎是接了电话后才暴怒起来,提起铁锹冲过来打人,导致了后面的惨案。前一阶段我们主要精力是解决枪击案的法医鉴定问题,如今腾出手来,我们要调查张正虎最后接的这个电话,挖出幕后黑手。”
会议结束后,侦查员们各自行动。
侯大利与夏晓宇通话后,来到307室,把江克扬叫到自己的办公室。江克扬还以为是谈工作,道:“我给张英打了电话,约了到她家见面。张英还是很有情绪。”
侯大利将一张字条递给江克扬,道:“这是朝阳西城小学校长的电话,夏晓宇给校长打过招呼,到时直接去报名。”
朝阳西城小学是江州最好的小学,名义上是一所民办学校,实则是老牌名校朝阳小学在西城的分校。公办小学受九年义务教育限制,不能收费,民办小学则可以收费。朝阳西城小学为了创名声,招生很严,普通学生很难进入。
江克扬吃了一惊,道:“直接报名就行了?”
侯大利道:“夏晓宇代表国龙集团赞助了朝阳西城小学一个亿,送个学生没有问题。”
夏晓宇是江州地面的地头蛇,清楚江州房地产的根底。他当年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在西城拿到较为偏僻的大宗土地,随即大手笔引入朝阳西城小学和江州一中的西城分校,一手打造了西城教育版块。夏晓宇非常有耐心,国龙西城项目分为十期,每年启动一期。随着前期业主普遍赚钱,从四期开始,国龙西城的楼盘价格已经接近东城核心区的楼盘价格。
江克扬拿着字条,感慨地道:“我老婆这段时间已经有了执念,读不到重点小学不罢休,弄得我都怕回家了。组长解决了我的后顾之忧,等稍稍闲一点,请大家到家里吃饭。我让老家的亲戚弄点土货。”
解决江克扬儿子的入学名额对侯大利来说就是小事一桩。他笑道:“我们是搭档,天天泡在一起,这些都是应该做的事。走吧,我们去找张英。”
江克扬嘿嘿笑道:“稍等,我先给老婆报了喜。”
江克扬妻子得到好消息,在电话里就尖叫起来。得知要请侯大利在家里吃饭,她热情地道:“在家里吃饭太寒酸,我们到江州大酒店请客。”江克扬笑道:“你糊涂了,江州大酒店就是侯家产业,我们不到大餐馆,就在家里吃,找二叔送点土黄鳝和土泥鳅。”
打完电话后,侯大利和江克扬开车来到张正虎的女儿张英的住所。
“我爸被白白打死了,你们还要做什么,官官相护,别跟我提那些没用的事情。”张英三十来岁,神情憔悴,头发枯黄,面对警察显露出明显敌意,鼓起眼,如斗鸡一般。她的声音高亢,直刺屋顶。
张正虎性格急躁,张英看来也不是慢性子。侯大利不准备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道:“据我们了解,你父亲出事当天,也就是5月27日上午,你被人威胁,有人当着你的面给你父亲打了电话,当时是什么状况?”
父亲中枪去世,开枪警察大摇大摆走出看守所,张英悲愤难平,脱口而出:“那一帮搞拆迁的人都是大流氓,用了下流手段,逼着我爸签字。这和我爸被打死有什么关系,你们警察打死我爸,开枪的那个坏警察不抵命,公安局不赔钱,我就要去上访,省里不解决,我就到中央。秋菊都能打官司,我也能打官司。”
听到“大流氓”和“下流手段”四个字,侯大利眉毛紧了紧。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用语,里面或许另有隐情。侯大利注视张英的眼睛,用轻柔却坚定的语气道:“在你父亲出事前,你是否被人限制了人身自由,或者还遇到其他事情?我们今天就是为了这事来的。如果没有那一通威胁电话,你父亲不会生气,如果不生气,就不会提起铁锹冲下楼去打警察。归根到底,威胁你的那群大流氓才是你父亲遇害的真凶。”
张英下意识又想发火,侯大利不等她开口,直接打断她的话,提高声音问道:“当时是谁给你父亲打电话,是不是有人威胁你和你儿子,具体是怎么回事,你要给我们讲清楚。”
“没有什么好说的,你们把李叔叔都抓起来了。”父亲中枪身亡之后,张英对警察极度反感,再加上自己有极不光彩的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因此,她对前来调查的警察态度恶劣,压根不讲当天发生的事情。事情过了一个多月,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开始与警方谈赔偿协议。今天来的两位警察反复追问那天的糗事,让她既紧张又愤怒。
“这是两码事,李强砍伤了值勤民警,那民警后来缝了十几针,妨碍公务了。追根溯源,当时威胁你的大流氓才是罪魁祸首。你现在不说,时间长了,证据消失,你想说,我们都没有办法帮你。”
在对话之时,侯大利仔细观察张英的表情。张英说话之时,右脸还算正常,左脸隐隐有一丝尴尬,不时还咬一咬嘴唇。这种左脸的细微表情非常容易被忽视,往往转瞬即逝。这个表情与顺口流露出的“下流手段”“大流氓”等内容,让侯大利得出一个结论:“那天,张英或许还受到了侮辱。”
这只是一个判断,是否准确还得试探,侯大利轻言细语地道:“张英,你不要有顾忌,对付这种大流氓,你越是退缩,他们就越要得寸进尺。你只能依靠警方,没有其他出路,否则后患无穷。依靠警方,才能最大限度保护你,否则吃亏的永远是女人。如果幻想那些烂人高抬贵手,那就错得离谱,还会付出惨重代价。”
这段话,侯大利充分使用了“暗示”手法,没有说具体问题,张英听到耳朵里却不一样,每一句话都有很强的针对性。5月27日这一天对张英来说是人生彻底坍塌的一天,父亲中枪身亡,而自己被人拉进面包车,惨遭侮辱。这一个月来,她每晚都在父亲中枪和自己被侮辱之间挣扎,从来没有睡一个好觉。
张英的情绪由愤怒渐渐演变成痛苦,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