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山林好像一张漆黑的大口吞噬着一切,在这个夜晚同样心绪不宁的人还有一个——
一身白衣绣赤色山茶花的嵯峨巍少主顾长安,因长姐寸步不离地照料总算苏醒,然而这个不成熟的少年,一醒来就趁夜跑出了营地正攥着剑在寂静的深林里对着灌木丛瞎砍。
再见苝欢,他何尝不是百感交集?
对于尚在襁褓中就失去双亲的顾家少主而言,失踪的长兄已经毫无印象,而手把手教养他长大的姐姐长屏才是他的唯一亲人。
苝欢刚入山门时,他也是发自内心的怜他惜他,在苝欢没有化人形每天都是小狗的样子时,小小的顾长安就夹着它跑到山内只有顾家人才能去的地方偷拿名贵的丹药给它吃,若是不幸被二长老抓住,他也把小狗藏在自己身后,咬着牙伸手挨一通训诫鞭。
那时他和长姐自己都朝不保夕,却拍着胸脯向苝欢保证,“你放心,有我在嵯峨巍,就没人能欺负得了你!”
苝欢则瞪着一双漆黑的小狗眼看着他。
可谁料后来会生出那么多变故,曾经说要保护苝欢的人,成了欺负他最多的那个……
曾经,他对苝欢的情谊是真,信任爱护都是真,可这些终究敌不过他被一只狗抢走全部所有珍爱之物的事实!他起初有多喜欢他,后来感到的背叛就有多深刻,他恨苝欢为什么不能乖乖做一条狗!恨苝欢没有一处不强过他!更恨他顶
着人畜无害的脸和心肠对比出他的狭隘与善妒!
“为什么你不能只是一条狗——”顾长安一挥臂斩断树木。
他气喘吁吁的,尚且未长成的单薄身体有些颤抖,他想起自己在花都遭受的羞辱——异界光阴流转,如今的苝欢已经改头换面,百年修为加身,坐拥花都成为一城之主,而他,却依然是那个躲在姐姐臂膀下无能为力的废物!
“我迟早要杀了你!”顾长安冲着天空嘶吼。
“哦?生这么大的气,是要杀了谁?”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暗处传来,顾长安一惊,不自觉攥紧了拳,“是谁!出来!”
暗处的人当真听话,迈着悠然的步子徐徐走了出来。
来者很是高大,披散着长发,黑暗中,这人胭脂红的长袍映着月光,宛如一束摇曳的烛光,点亮了暗夜里的一丝明艳。虽然看不清具体相貌,却能分辨出左眼上遮着一个金属眼罩。
“你是谁——”顾长安举剑,少年人单薄地强撑出一副狠戾的模样。
“我叫丹砂。丹心的丹,朱砂的砂。”他乖乖地回答,十分欢欣的样子,循循善诱地道:“这名字很好记,丹砂,即是红色,与你家服上绣着的山茶花一样,你记住了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是哪个世家的!”
丹砂闷闷笑了,一步步走近顾长安,“我不属于任何世家,我只是专程来看看你。”
顾长安握剑的手出了一层冷汗,他往后退道:
“你是嵯峨巍的仇家?”
丹砂摇摇头,依然是无限耐心的模样,“很早之前我就想看看你了,只可惜你很少离开嵯峨巍,我没有机会。”
顾长安闻言心中更慌,他知道自己走得离营地太远,看这人也不像是好对付的样子,况且不知为何,他对眼前的人有种恐惧,逼得他只想逃。
“你找我要做什么!”他外强中干地怒吼。
这引得丹砂笑了,他柔声道:“你不要怕,我说了,只是来看看你。”
“看我做什么!”顾长安说着,一手背后,悄悄捏起了诀。
“想告诉你我后悔了……是真的。”
丹砂切切望着他,未被遮住的眼睛竟生出几分伤感,他自言自语道:“我那时赌气,说永远都不会让你再见到我。然后我就走了,半生都没有回去,可最后你死了,我却后悔了。”
顾长安听得一头雾水,但这人却很动容,继续道:“如果知道我后悔了,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话音未落,顾长安的灵兽便凭空横现,他一跃而起,飞身上了灵兽,一下便腾空飞出了山林。
顾长安坐在灵兽背上不住回头,心脏这才疯狂跳动起来,他怕极了,虽然听不懂那吊死鬼似的疯子颠三倒四地说些什么,但他能看到那人周身散发出的血腥阴煞,这预兆着极其的不详,就像那个带走叶言学的黑衣不详人,他蹙着眉,催动灵兽疾速往营地飞去。
而深林中,胭脂红长
袍的来客并没有去追他,而是仰头望着他走远的地方,微微笑了。
“来日方长,我小小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