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撅了小嘴,不满地看向我,一脸嫌恶地指指手里的油炸臭豆腐:“红袖姐,这黑不溜秋,臭气熏天的恶心东西怎么能吃?”
“你莫看它难看又难闻,吃进嘴里可是别有一番味道。”我笑笑,人间美味啊,寻常妖哪有这等福气?
“可是……”她为难地拧住眉头。
“人世就是如此,越是难得的好东西表面越是龌龊,你连这道理都不懂,修行又有什么用?”我面色严厉起来。
她委屈地扁了扁嘴,乖乖把臭豆腐塞进口中。
我心里偷笑,小花妖单纯好欺,给我这修行的枯燥平添许多乐趣。
“红袖姐,他们说城北抄家呢,我们要不要看看去?”绿杳眼眸如水。
我看也不看她一眼,淡淡道:“人家抄家,又不是什么好事。”这丫头又滥用法术偷听凡人议论。
“可是红袖姐,他们说被抄家的乃是城北范家,还是四世为官的范家呢。”
范家?我笑了,“范家又如何,菜家又如何,你只管自己修行,管他姓范姓菜的。”
绿杳被我这一说,低头不语,连豆腐也不吃了。半晌,仰起秀丽额头蹙眉看我:“红袖姐当真不记得范家么?不记得范君逸么?”
“范君逸……”名字是有些耳熟。我咬下一口臭豆腐,“你明知我少在城中走动,哪里记得这许多人名?莫要猜谜了。”
绿杳瞪我片刻,忽地赌气一推桌子,跳下板凳加入凡人的俗流,往城北涌去。
“你不去,我自己去。”
咦,这小花妖今日是吃了豹子胆了么?回去非掐她几片叶子不可。臭豆腐老头炯炯地望着我,我面上有些挂不住。
“小蹄子,看我抓住你不剥了你的皮。”我也一推桌子跟了上去。
这话自然是说给臭豆腐老头听的,想想又不对,臭豆腐老头既看出我俩是妖,想必也知道我俩是什么妖,绿杳一个盆栽,哪有皮可剥?
人潮汹涌,不多阵我便失了绿杳踪迹,在人群中又不便作法,只得暗自顿足。这凡世中人什么都好,唯独爱看热闹这点不好,怎不想什么事都蜂窝一般推攘着去看了,有什么意思?这世上,爱看稀罕景的人才有趣致。
待到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有些发黑,我这才慢慢蹭到城北的范府。一路龟行,耳朵却没闲着,身边的媒婆牙婆接生婆八卦声音此起彼伏,不需法术也听得透彻。我大概明白这是什么情形。
城北范家自第一代祖中了状元便平步青云,此后代代如文曲星庇佑,官运亨通,从大唐到大周,再从大周到大唐,再到安史之乱,居然未曾撼动过他家在朝廷的势力,不料前些日子这一代的范大人在朝堂上说了些犯禁忌的话,皇帝震怒,要抄家灭族呢。
你道这耿直的范大人说了什么铮铮铁谏?
唉,不过是指责后宫哪个哪个妃子妖媚误国,乃是狐狸精,劝皇帝莫要重蹈唐高宗的覆辙。
因果报应,天理循环,说不清。
家也抄得差不多了,绿杳该看够热闹,想要回家了吧?
我绕了两圈没见着绿杳的踪影,便转回荒园去等她。姑奶奶并不是奔波劳碌的命,为一个小花妖劳心,犯不着。
不料一到荒园,便看到门口两个小小的身影并排坐着,一双小儿女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煞是好看。
我有些慌了,忙拉过绿杳骂道:“这是谁家男娃?你将人家拐来,是要遭天责的!”这死花精当真死性不改,大的时候抢男人,小的时候抢男娃。
绿杳眨眨眼:“这是那范家的小孙子,被他爷爷藏在井里没被官兵发现,我见他可怜,怕他饿死,便带了他一块儿回来。”
我瞪她一眼:“饿死了也是他的命,关你何事?”
绿杳腆着脸拉拉我的袖子:“我不忍心嘛。你看他,长得多么伶俐好看,不觉得和当年的范君逸活脱脱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么?”
我扫过去一眼,摇摇头:“我见得人少,哪里能从小孩儿身上看出大人的相貌来。倒是你,没托生成狐狸真是委屈你了,一天少了男人就不能成活。”
绿杳摸摸脸,不要脸地笑道:“多谢夸奖。”
我只得叹气:“你把这男娃抢回来,现在要怎么办?”
绿杳稀奇地看着我:“还能怎么办?养着呗。”
我险些岔气,养着……你当养宠物么?瞪她一眼,自个儿过去冲那男娃儿扯出个笑脸。
小男娃儿六七岁,也不怕生,竟也冲我一笑:“红袖。”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你你你你怎知我叫红袖?”难不成这男娃真是范君逸投胎转世么?干什么这么想不开,好好一个文曲星,投胎做自己的六代孙。
绿杳一把推开他:“我方才教他见着一个妖里妖气的女人要嘴甜,叫声红袖姐,以后的衣食就有着落了,不料他这么不长记性,只记得红袖,把姐给忘了。”
原来如此。
我揩揩额上冷汗。
“这男娃留不得,你速速把他处理了,要不连你也不必回来了。”我被吓了一回,当下也懒得与绿杳废话。
绿杳面露不甘之色,挣扎了一会儿,忽地小声道:“他刚才说了,他家老头把他藏在井里的时候,把传家之宝也绑在他身上了。就算……就算要赶人,起码也要把宝贝留下。”
宝贝?
我狐眼一亮。
“来来来,小弟弟,把你传家的宝贝拿出来给红袖姐姐瞧瞧。”
男娃儿谨慎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一眼绿杳,半晌才道:“只能给你看,”短胖的手指指着绿杳,“她不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