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后半段,声音逐渐收小,近处二人小声谈话,模糊间足以听见钱锐立的声音,怒道自己刚入行被组长要求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产出一条劲爆新闻,否则就要背包走人,他实在没办法,跟踪了小孩几天,终于找到机会……
这条淹没在巨大信息流中的信息,被钱锐立所在的同电视台新闻记者刘伈芮转发后,又在另外在一股不明推力下冲上当日热搜第一名,悬挂于各大平台的推送消息栏。
以不可抵挡之势冲入几乎所有手机用户的眼球。
该条微博评论区瞬间破万,没等叫骂声与质疑声过度发酵,间隔不到一小时,第二条,第三条匿名或公开的投稿人私信陆续发布。
原来林小一事件只是钱锐立通往歧路的起始,他近十五年的记者生涯,编撰的新闻数不胜数,好坏参半,既有歪曲事实只为博得流量的恶劣把戏,也有真心实意为弱势群体勇于发声的尖锐批判。
曾有一则针对他自己的采访,问过他,入行的初心是什么,视频中的钱锐立意气风发,只道:“求真务实,将一切该有的正义公之于众。”
可那个被毁掉的女生呢,被人直到死后仍在指指点点的林晓依呢?
还有一个又一个出现在林暮私信里仍在饱受言语侮辱的受害者呢?
什么是正义,什么是正确的事,或许很难说得清,但在自己范围能力内尽可能不要伤害别人,这种最基本的做人道理林暮都懂,他作为一名记者,何尝不懂呢?
语言与文字的影响力能有多大,他更是比谁都明白。
在林暮的影响及这件事的热度下,越来越多隐藏在夹缝中生存的受害人出现,乘风借浪,为自己讨得该有的公道。
最早私信林暮的女生给林暮深夜打来电话,对方沉默了很久,林暮安静地没有出声。
最后只听见一句裹挟着哭腔的“谢谢”。
释然,解脱,感激,无数种难以形容的情感包含在短短两个字中,女孩挂断了电话。
陈淮从后面抱住僵直的林暮,擦去他脸上说不清为谁倏然滑落的泪水。
轻声在他耳边说:“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当你不去过分在意一件事的时候,它就会变得微不足道。
林暮此后没有继续关注网络上的东西,给朋友们回复信息后,关掉了手机。
他收到许多来自过去那些同学们的关心与道歉,正如林暮一直所说的,无论是那些人之前给予他的伤害,还是现在迟来的抱歉,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过去那些恶意他懒得回应,此刻突如其来廉价的道歉也一样。
林暮明白自己的性格更适合进行幕后工作,账号仍旧按照原计划转交给刘记者,对方表示不会更改密码,日后将继续与林暮共享账号信息,并在同一时间告知林暮,已经收到了拍摄项目重启的消息。
林暮思考过后果断拒绝了,他实在不想出镜,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
但进山考察的行程如常,不会跟随节目一起取消,陈淮陪他一起去。
进山的路一如既往颠簸,好在没有羊淮山那边陡峭。村民们自己开拓了一条土道,因为前几日下过雨,显得泥泞不堪,为车辆行驶平添许多阻力。
林暮跟陈淮坐在四轮车后排,靠在一起,肩贴着肩。
哪怕两个人体质都还不错,在车上晃了五六个小时,脸色也不算太好看。接他们进去的人坐在前排,有些紧张,不停回头安抚他们,刚刚说了来时路上的第十二次——“马上,马上就快到了。”
“没事。”林暮坐直了一点,“您不用紧张,注意安全,让师傅小心开车就好。”
刚说完陈淮就一使劲,把他重新拉回去,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林暮吓一跳,连忙往前看,接待人已经转回去了,后视镜里也没人注意他们。
“干啥呀。”林暮靠近人耳边小声说,“不舒服?”
陈淮摇摇头,闭目养神,夹在两个缝隙中间的手牵在一起,不规律地捏着林暮手指玩。
四轮车突突突的声音能很好地掩盖住他们说话的声音,林暮有意聊天转移注意力,这车里面不怎么干净,汽油味明显,他想了想,偷偷问陈淮:“你不是有那什么……洁癖吗?现在好了?”
陈淮半睁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分情况。”
“哦。”林暮现在想起来重逢那时陈淮厌恶擦手的画面,心都忍不住直抽抽,固执地又问:“那是怎么分啊,什么情况下有,什么情况下没有?现在呢?有还是没有?”
如果不是顾忌前面有人,陈淮此刻就能身体力行地让林暮亲身体验一下自己现在有没有,可惜不行。
“没有。”陈淮这样说。
“哦。”林暮坐回去,安静了没几秒,又靠过去,“那什么时候有?会那什么……就是,要洗手消毒什么的吗?你带湿巾了吗?”
林暮不是喜欢把同一件事翻来覆去、刨根问底弄明白的性子,陈淮盯着他紧张的眼神,明白过来什么。
手指撑开,挤进去,五指相扣,掌心相连的每一寸都紧密地贴合在一起,陈淮收起了刚刚漫不经心的状态。
他抬手拨弄下林暮额头上的刘海,比原来短了,眉间痣露出来,总会第一时间将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陈淮很认真地说:“没有了,好了,以后也不会有。”
“噢。”林暮讷讷地,也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态度是反常了些,不太好意思,两只手熨帖地扣在一起,心上那点升起来那点不舒服的小心思很快就被自己清扫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