歪理就歪理吧。
甘甜沉吟不语,握住徐泽舟捻着棋子悬而未决的手,落在关键的网格上。
她本就处于下风,这子一落,败局已定。接下来的每一步,不过是临死前的无谓挣扎。
她越下越觉得无趣,这满屋唯一有趣的,只剩与她对坐的这位会动的“叔叔”。
系统提出的方案细想也不是不可行,若是能让他开口留下她,确实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她心一横,撇嘴假哭。
徐泽舟执子的手分毫未动,旁若无人地继续下棋,一手执白、一手执黑,视线未曾游移到甘甜身上一眼。
甘甜蒙眼哭嚎,偷偷通过手指缝隙观察他的表情,徐泽舟沉浸在自已的世界里,非要她故意咳嗽,他才抬头分出半点关注。
两人视线相对,她表情滑稽,他神色不变,平垂着眼看她,不询问、不接招。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哭?”
她擦干努力哭嚎才挤出的两滴眼泪,托腮看他。
煤油灯下水润润一张脸,正是如何表情都不会难看的年纪。徐泽舟心如止水,但在心底已不再怪长安为她心软,人之常情。
“在我面前哭没用。”
他下完最后一枚棋,白子彻底被黑子蚕食,连最后一丝翻牌的机会也无。
杀人竟然还鞭尸,甘甜盯着棋面呜咽一声,“我输了。”也不知是说棋,还是她装模作样假哭的事。
徐泽舟照常不理,将混杂一团的白子黑子逐个分离,耐心等待她主动说出需求。
人长一张嘴,有渴求就需要表达,渴了、饿了、冷了、累了,婴儿不知人语都知道哭。支支吾吾还需要旁人去猜,便是不到紧要的时候。
徐泽舟做任何事都认真,单是简单的捻棋分色,真的沉下心,也极具禅意。
他的手生的很漂亮,比起徐之熠白得有些不正常的肤色,他的白是肌理纹路透出莹白玉感。因为太真实,反而看起来不真实。
见他随时能摒弃杂念,陷入自已思绪里。甘甜知道自已必须主动开口了,不然永远等不到他问。她斟酌着,想怎样才会让她看起来不像别有用心的人。
“……我听说,小叔七日后要把我送回棠家?”
徐泽舟一开始确实是做此打算,也不知徐之熠聚魂之后态度如何,那么确实有可能甘甜会离开,他便没有否认,“是的。”
还真是。
甘甜闷闷不乐:“我不想回去。”
徐泽舟:“给我个理由。”
“我既然和之熠拜了天地高堂,也入了洞房,就是徐家的媳妇了。相公不在了,我理应更要替他孝顺公婆,友悌亲友。”
徐泽舟不得不提醒她:“我堂哥堂嫂很早就去世了。”
甘甜知道,不过嘴一快,话赶话说了出来,她看向徐泽舟,“那便是孝顺长辈,小叔也是我要孝敬的长辈,之一。”
初为人妇的甘甜挽着妇人鬓,额发全梳上去,眉眼里纵横着一身素孝也压不住的娇艳俏丽,服低做小地说要孝敬年长她不过五六岁的长辈。
若是屋外的小丫鬟不那么守规矩,隔着窗户偷窥这一幕,看不见他们正直严肃的表情,只听见两人的对话。怕是以为初来乍到的新妇死了丈夫,为了寻求庇佑,不得不委身于府里的掌事人。
她会温声请他检查她的身体,查一查、验一验,她那短命的丈夫未曾有幸与她共度良辰。
以后白日她是端庄守家的寡妇,夜里没有一夜不宿在小叔的屋里。府里的人心知肚明其中不可告人的隐秘关系,平日里对着甘甜愈发恭敬,背地里似叹似怨甘夫人的好颜色,惹得谪仙似的人物也沾了凡间的腌臢气。
不过这都是假设,现实中徐泽舟对何种形式的侍奉都无兴趣。爱世人,而不是具体的人,他奉行这条铁律,无论求者的穷苦、好坏,给予平等的善意,也从不求回馈。
所以他对甘甜说:“你不需要这样。”
他笑得残酷又温柔,神祇一样的英俊面庞下是一颗博爱到无爱的心,“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要留下来的原因,并且最好这个理由能说服我。”
撒泼扮可怜没用,撒娇卖乖也没用,徐泽舟有一套自已的道义准则,很难被改变。
那只剩下最后一条路,讲道理。
“其实我一直好奇,神替凡人实现心愿的时候,为什么非要人摇尾乞怜,像个可怜虫一样,三跪九叩,反复在心中默念心愿,好像非得有个正当博爱的理由,才能被挑选,成为不多的几个幸运儿。
在这之前,神是看不见吗?看不见苍生疾苦?求道者额前反复结痂的血痕?”
徐泽舟一言不发,食指揉捻棋子,迟迟没有落下去。
“而我,你又需要我给出什么理由。早死的母亲,混蛋的父亲,嚣张跋扈的继母,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成婚之前,我在甘家的处境,徐家真的不知情吗?
听闻你曾在棠城游历,甘家大女儿如何被继母搓摩,你在坊间真的毫无耳闻?
你到底想听什么答案?”
甘甜起身,以一种俯视的眼神看着徐泽舟,膝盖决绝一弯,“这算是答案吗?”
她没能完全跪下,就被徐泽舟一把拉起,他明显不是毫无触动,眼睛灼灼。虽然面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心情,但对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一种进步。
徐泽舟垂眼看她,十足耐心,“我无法决定你的去留,因此不能许你一定能留下。但不管怎样,我一定会给你留条活路,今后一生,你都会平安顺利。”
甘甜不知对于普通人,一脚踏进仙门的徐泽舟送出的祝福意味着什么,她感动于徐泽舟的发言,但不能保证一定能让她留在徐府,就毫无意义,得再想办法。
第二夜守灵,甘甜看到长安,才想起徐之熠还有这么号弟弟。
——如果能改嫁给徐家其他人,是不是就能继续留在徐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