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搬火盆!”黎长青如蒙大赦,立刻高呼道。
“轻声点。”华锦不满道。
黎长青急忙垂首:“神医,在下鲁莽了。”
站在华锦身后,负责提药箱的白衣公子笑道:“师父您真是威风。”
明德帝坐在榻上,望了一眼这个一身富贵相却只是负责提药箱的公子,沉声道:“小神医,你的这个徒弟,颇有些眼熟。你姓沐?”
白衣公子急忙放下药箱,行礼道:“草民沐春风,是华锦神医的弟子,刚刚已经和陛下报过名了。”
明德帝点点头:“我见过你的父亲,你们长得很像。”
沐春风笑道:“原来陛下见过我的父亲,不过暂时我的身份不是青州沐家的人,只是华锦神医的弟子而已。”
“你师父让你说话了吗?”华锦瞥了他一眼。
沐春风急忙往后退了一步:“没有。”
“那就闭嘴。”华锦掏出了一根银针,“陛下,华锦要行针了。”
明德帝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里,你在孤的身上也扎了太多针了。孤的病这么难医吗?”
华锦叹了一口气:“陛下,你知道在我们医者口中常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明德帝问道。
“心病不除,百病难
医。”华锦放下了针,“陛下有心病,这个华锦医不好。”
“心病不除,百病难医……”明德帝低声喃喃道,“神医的话,孤明白了。”
“明白了没有用,关键要治好。解铃还须系铃人,谁是陛下心病的解铃人?”华锦问道。
明德帝叹了一口气:“他死了。”
华锦一愣:“死了?”
明德帝躺在床榻上,点了点头:“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黎长青和瑾宣大监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退到了外屋。琅琊王的名字是个禁忌,旁人不能提,而皇帝提的时候,也不是别人该听的。
“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母后就死了,她生前就不算得宠,死后就更没有人记挂着她了。所以也就没有人记着我们,我们虽然身为皇子,却得不到多少宠爱,就连颇有些势力的内监也敢欺负我们。我有一个弟弟,当年他只有六岁,染了重风寒,医了很久也没有医好,最后都快死了的时候,才有一个医术好些的太医赶了过来。但他只是匆匆看了几眼,就打算走了,并且告诉我弟弟医不好了。”
“他就是在那一日死的?”华锦问道。
明德帝摇了摇头:“那一日他没有死。流传在外的说法是,那个大雪夜,我跪在门口,苦苦恳求了那名太医两个时辰。就算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但是这样的跪礼也不是他一个太医能够承受得起的。他不得已对我弟弟进行了医治,最后终
于将我弟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陛下重情义。”华锦垂首道。
“但那是假的。”明德帝摇头,“那是我让他说出去的故事。其实真实的情况是,我拔出了母亲留下来的长剑拦在了门口。我说他要是从这里走出去,我就一剑杀了他。他一开始不信,还真的往前走了一步,他迈了右脚,我就一剑刺破了他的右脚。”
“就是从那一天起,我发誓绝不要做那无人问津的皇子,绝不要被人压在脚下,我要和我的弟弟登上天启的顶端,让所有人都不敢低头看我!
“后来我成了皇帝,他成了北离的大都护。莫说天启,就算北离,以及整个天下,都畏惧我们。但是他还是死了。
“而且是我杀的。”
“那个时候一无所有,什么都不是,却愿意提起我的剑去保护他的性命,就算自己会因此蒙罪也在所不惜。后来,我成为这个国家的君王,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自刎而死,只因为自己提不起勇气,害怕失去手上那些虚妄的事物。”明德帝掀开了被褥,站了起来。
华锦急忙向前扶他,明德帝低声道:“行针不着急吧?我想出去走走。”
“无妨。”华锦轻声说道。
明德帝就这样在华锦的搀扶下走了出去,太安殿外大雪纷飞,明德帝望着漫天飞雪怅然道:“当年,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我持着剑站在门口,他医了多久,我就站了多久。
”
“陛下,为什么你,不自称‘孤’了?”华锦犹豫地问道。
明德帝愣了一下,似乎刚刚才发现了这个不经意的细节,他想了想,轻叹一声:“或许在我想起若风的时候,从来都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皇帝。”
“而是一个哥哥。有弟弟的时候,哥哥从来都不孤单。”
“好大的雪。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了。”黑衣的男子执着伞,仰头看着天。
“只有你们南人下雪时才会撑伞。”站在他身旁背着刀的汉子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北方的雪不似南方那般落地则化,不必撑伞的。”
黑衣男子却依然持着伞,摇了摇头:“习惯了。”
背着刀的汉子笑了笑,双手抱胸:“说起来我也曾是南人,不过在天启城这么多年,也慢慢把自己当成北人了。”
“手里的刀钝了吗?你曾经是谢家最被寄予厚望的弟子。”黑衣男子终于低下了头,转头望他。
汉子依然咧着嘴,他已经算不上年轻了,但笑起来的时候依然像个少年:“天启城的治安真的很好,我已经很久没有用过刀了。”
“用不用并不重要,只要不忘记磨刀,刀就不会钝。”黑衣男子伸出手,看着那些雪花飘落在了掌心,“真的不像南方的雪。”黑衣男子手一握,再一张开,伞猛地收了起来,他手一挥,从伞中抽出了一柄细刀,冲着持刀汉子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