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问题江宁川没能答上来,在沉默中失魂落魄地带着小满回家。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一眼,低声道:“你记得好好休息。”
章途郎心似铁,只冷淡地“嗯”了一声。
送了父女二人,章途低下头去看饼干,小狗摇了摇尾巴,察觉到主人的心情不佳,于是用自己湿漉漉的鼻子去拱了一下主人的小腿。
接下来的日子规律且平常,桑煊锐回了首都,江宁川正如突然出现一般又突然消失在他的生活里,章途每天按时上下班,到点遛遛狗,休息的时日就去找赵知蔓和王晓声,朋友之间聚一聚,不时小酌一杯。
如此清静了两三周,这天上午他在科室听见护士们讨论被急诊送到隔壁的病人。
“两个人,有一个是腹部被钢筋贯穿了,还有一个是眼睛被穿透了,几个工友七手八脚把这两个人抬到医院的,哎哟那个惨烈,我都不敢仔细看。”
“哪个工地上出的事?”
近来这座城市大搞建设,动工动土的地方着实不少,章途从医院回家,一路上就会经过好几处施工场所。
虽然施工的场地被围挡挡住,但天气干燥炎热,大街上也免不了添了几层新灰。一歇工,就有很多建筑工人坐在围挡外抽烟,脚上蹬着解放鞋,脸上是太阳日久天长晒出的肤色和皱纹。他们很多都是农民进城,耕作土地的时间久了,人也变得像土地,厚重而无言,虽然坐在一起,却并不聊天,定定地看着马路,吸着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等烟体燃尽,就回去继续干活。
“好像是文化局旁边的。”
章途心中一跳,忽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前几天和王晓声闲聊时对方还提到在单位附近碰上过江宁川,之前江宁川说过自己在工地上做事,看来就是在文化局旁边的这个。
总不能巧合得这么倒霉,工地上那么多人,偏偏真是他出了事吧?
“一个姓黄,一个姓江,唉,都是进城打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通知到家里人,救下来了也落了残疾……”
江。
章途的心重重一跳,毫不犹豫地起身,急匆匆走到隔壁去。
护士们被章途突然的举动吓一跳,不知道怎么这人上一秒还安安静静,下一秒就猛地站起来望门外冲。
“章医生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
众人对望,皆是茫然。
隔壁诊室也不过一间小小屋子,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章途穿着白大褂,一路通畅无阻地看到了两个病人,两张陌生的国字脸,都是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
再一抬头扫视一圈,大家不知道他一声不吭走进来是要做什么,都愣愣地看着他的行动,于是章途很顺利地在围观的人群中精准捕捉到了尚在愕然的江宁川。
人没事。
章途终于把差点就要跳出胸膛的心脏放了回去,望向同样惊讶的同事。
“章医生你怎么来了?”
“笔没水了,急着写病例,借一支。”
借笔就借笔,走得这么急,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吓他一跳。同事暗暗腹诽,把胸前口袋里唯二的蓝黑笔分了一支给他。
医生急匆匆来了又走,送人来的工友们都摸不着头脑,只有江宁川悄悄离开人群跟着章途走了出去。
“章、章医生。”
江宁川好像是真有什么事要来询问医生似的,清了清嗓子唤道,等章途回头,立马快步走到对方跟前:“你刚刚怎么来了?”
“说了,借笔。”章途垂眼,不欲与江宁川过多纠缠。
借笔怎么会这么急匆匆的,而且刚才章途分明就是在找他。江宁川不肯放过对方脸上任何的微表情:“你在担心我。”
“我没担心你,我担心小满,”章途的语气古井无波,“你们工地安全措施不到位,为小满着想,你最好换份工作。”
归根到底是担心他出事,这不就是在担心他吗。江宁川消化良好,从善如流道:“我会去找新的活的。”
他略略犹豫几分,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存折,直接交到对方手里。
章途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片刻,缓缓问道:“你把它给我做什么?”
“我在这里干活的钱都在里面,”江宁川小心翼翼地观察对方的表情:“密码是你生日。”
在过去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章途还从没想过自己能有直接被塞存折的一天,尤其塞给他存折的人还是江宁川。这家伙一直苦兮兮穷着过日子,章途现在还记得村里他的那间小破屋,况且对方又不像自己这样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养小孩也是一大笔开支,好端端把这么些钱送人,真是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