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就如那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就在夜幕降临之时,突然狂风大作,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似是要吞并一切。
几人急忙回到房间里,就在进入花厅的瞬间,瀑布般的大雨倾泻而下。荆子言伫立在正厅里,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满腹心事。他思索着目前的线索,薛刺史被害,却牵扯出了贩卖人口一事,且贩卖的还是伽罗人。
大辰允许贱籍人口买卖,贱籍包括官贱籍和私贱籍,这种贱籍奴婢的买卖,需要有官方出具的文书,由具备官方许可的身份的人牙子从中撮合,进行交易,且买卖交易完成,皆会在官方备案。大辰对于官员富商私蓄奴婢一事向来有明文规定,从王公大臣到乡绅豪右,蓄养奴婢数量皆有定制,不可逾制,逾制即为僭越。
这些正规渠道的买卖,奴婢来历皆有据可查。向来人们购买奴婢,皆是挑选身份明白,有历可查的奴婢购买。
官方的人口买卖,仅限于非良籍。严禁买卖有官方户籍的平民、庶人、自由人,同时严禁买卖身份不明之人。《大辰律》规定,“有略卖良籍为奴者,绞。”“略卖良籍为妻、妾、子、孙、弟、侄,徒三年”、“略卖本朝女性于外朝者,斩立决”、“略卖外朝女性于本朝者,当依外朝律”。但自愿放弃良籍者除外。
目前尚不知那些伽罗女子是如何被卖入本朝的,但与那李媒婆有着莫大的关系。出现在本案中的花娘,如果真的是汪青的母亲,那么花娘当年失踪,就是嫁给了汪青的父亲?薛文奕在京任御史期间,一直收受陇右官员的贿赂,那么薛刺史与这陇右贩卖人口,一定脱不了干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其中还牵扯到陇右多少官员?
要想肃清陇右的官场,就必须查清李媒婆那贩卖人口的链条。但那薛刺史是被谁所杀?
思索间,一个身披斗笠的衙役走入花厅:“师爷,寒护卫让我来传消息。那唐子卿刚刚带了一个银质面具的黑衣人去了纪耀祖家。寒护卫正尾随他们,特让属下来禀报。”
荆子言心下一惊,又是银质面具。“好,我知道了,辛苦这位小兄弟了。”他看了一眼墨雨,示意他也去助寒澈一臂之力。
柳静颐静静的立在一旁,紧紧皱着眉头。荆子言见状,知道其是遇到了困扰,不紧不慢的问道:“静颐,如今的线索,你怎么看?”
“回主子,属下一直想不明白,那薛大人是如何被害的。薛大人之死,看起来像是对其怨恨至极之人所谓,那么什么人会对薛大人怨恨之极?”
“属下当日在案现场,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甜气味,那气味类似甘草、百合混合煎制提纯所成,属下回来尝试将这二味药煎制提纯,但所得香气与当日所闻并不相同。今日属下去那一线牵冰人馆,回来的途中又闻到了那股气息,但是追至云水食肆二楼,香气便不见了。”
“那益合堂堂主兰鹤谦身上,也有一股类似的香气,但气味却与属下所闻到的气味并不完全相同。所以属下在想,那兰鹤谦即便不是凶手,却也与此案有莫大的关联。”
荆子言蹙了蹙眉,如今线索颇多,需要从中理出头绪。他走到书案边,将涉案人员依依写下,沉声道:“我们来做个梳理,纪少夫人是伽罗人,被李媒婆通过某种手段,带入我朝,送入纪家。纪少夫人身上伽罗人的特征不容置疑,那要想将这伽罗身份合法化,就需要疏通长咳镇正长、刺史府户曹、法曹、长使、刺史。”
他沉着的分析“假如这纪少夫人是伽罗良籍,那么是否会有纪少夫人在伽罗的家人前来寻找?”
闻言,柳静颐解释:“可那李媒婆所拐卖之人,皆是孤女,向来这女人略卖生意,孤儿最好下手,没有亲戚朋友寻人,这买卖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儿,柳静颐想起,那李媒婆所说,急忙说道:“主子,我记得那李媒婆曾说,如果属下这幅尊荣,要想招个正经郎婿,还要支付一笔买路钱,这买路钱,是所谓的洗白身份所用的银钱。”
原本被案情困扰,一副冰冷神色的荆子言,被柳静颐这句话逗笑了,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调侃道:“虽然那李媒婆不是什么好人,却说了一句实话。”
听到荆子言的调侃,柳静颐低下头,咬了咬嘴唇,艰难的说了声“是”。荆子言见状,知道戳到了柳静颐的痛处,笑道:“谁叫你自作主张,白白去受这顿羞辱的。”
“好了,今日之辱就先记在那李媒婆头上,会有报仇的机会的。”荆子言恢复了正色,沉声道,“不过,她说的买路钱,倒是个线索,你且盯着她,看看她能有多少神通”
“是,属下明白,下去休息吧!”
随后荆子言又叫住她叮嘱道:“注意安全,遇到任何事,保命要紧,与我回来商议,切勿逞强,可记住了?以后,但凡有所行动,先报与墨雨。”
长久以来柳静颐在荆子言身边为其调理身体,荆子言早就视她为义妹,有心将她配于墨雨。墨雨年长柳静颐七岁,可向来行事稳重,是他最得力的护卫,荆子言知道,如果他所谋之事成功,墨雨的前程不可限量,柳静颐嫁与他,也算是一个极好的归宿。
虽说柳静颐毁了容,墨雨并不在意,荆子言看得出,墨雨对柳静颐极为上心。他愿意成全这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护卫。
只是如今柳静颐年纪尚小,他也并未将此事言明。所以,他对柳静颐私自去冰人馆一事,格外不满,即便是为了查案。夜色已深,瓢泼的大雨变成了淅沥的小雨,伴着烛光,荆子言坐在书案旁梳理线索。那银质面具黑衣人是他的心结。从柳州到陇右,黑衣人牵涉甚多,荆子言有预感,黑衣人并非单打独斗,其背后一定是一个有计划有预谋的组织,且其所图甚大!
回到厢房的柳静颐,心中有了计较。她向来敏感,今日荆子言的话,加上平时的一些暗示,她能推测,荆子言想将她配与墨雨。
她摸了摸自己那伤疤,有些感慨。自从将那火红的炭火烙在脸上那一刻,她就再也不打算婚配。如今她只想忠于主子,如果有一天主子开恩,放她自由,那是她的福分。终究她是要离开的,在此之前,她要保护好主子,调理好他的身体。
脱下外衫,躺到床上,她辗转反侧。今日去了一线牵冰人管,她也算有所收获。如果那李媒婆当真在做贩卖人口的生意,她一定要将其绳之以法。她联想起自己的身世,如果不是被荆子言买下,她尚不知如今会在何处。她感叹自己的幸运,可那些被李媒婆略去的女子,又有几个会如自己般幸运。花娘被逼做卖笑生意,纪少夫人被嫁给傻子……
她突然想起,唐子卿母亲,户籍记载其是流民,也是经过李媒婆撮合,加入唐子卿的父亲。那如果唐子卿的母亲也是伽罗人呢?她想起,寒澈所说,唐子卿会伽罗语,这不是巧合……
如果李媒婆给自己找的郎婿,也是一位伽罗人,那是否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李媒婆略人的罪证?柳静颐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将这个链条一网打尽!
她隐约觉着,这案子,有两条线在牵着他们!明线是薛文奕被杀,暗线却不仅仅是这略人略卖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