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阳在喝水之际,瞧了一眼桌上的表格。黄玲玲在前面的问题中完全没有说谎,与其他证人的询问笔录完全能够核对得上。
周向阳道:“你和曾昭敏认识吗?”
“认识啊。曾昭敏被家暴,来到急诊科,大约是2005年11月中旬。因为即将过元旦,我琢磨着利用短暂的假期出去玩,所以印象很深。后来我和曾昭敏有交往,第一次是曾昭敏主动给我打电话,要我给她换药。后来是我经常向她咨询金融问题,当时我想贷款。后来我们关系处得比较好,也到高小鹏的影楼玩过。高小鹏就是曾昭敏的丈夫。我认识高小鹏,偶然遇到他,还聊过几句。这个人挺有才华的,摄影技术不错。”
有了前面的铺垫,黄玲玲知道对面的中年警察想要问什么,不等他询问,便一口气说了出来。
周向阳在肚子里骂了一句,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直接来了句狠的,道:“你有没有被家暴的相似经历?”
黄玲玲顿时变了脸色,道:“别人的伤疤,小心翼翼不想露出来,你偏偏来揭。”
周向阳没有任由其发牢骚,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你要明确回答。”
黄玲玲强硬地道:“这与本案有关吗?我拒绝回答。”
周向阳自言自语道:“雷跃进和陈娟四处在寻找儿子雷伟,雷伟失踪好几年了。这一对老夫妻真可怜,临老了,儿子不知所终,可怜可叹啊。”
“我再次申明,这与本案无关。”黄玲玲瞪着眼,如羚羊一般。
“雷伟是你前男友,曾伤害过你,除了家暴外,还让你流产,致你失去生育能力。”周向阳在前一阶段一直温文尔雅,这一刻也“翻了脸”,双目如刀,狠狠地刺向黄玲玲。
雷伟的事情过去几年了,却仍然像鞭子一样抽在黄玲玲身上。她的皮肤似乎被鞭子抽开,疼痛瞬间从肉体蔓延到精神之中。她想要站起来,却被牢牢地束缚在椅子上,道:“你们的心太狠了。”
侯大利没有说话,努力寻找黄玲玲的思维特点。周向阳谈及湖州系列杀人案时,黄玲玲情绪没有丝毫波动。谈及雷伟之时,她情绪变得激烈起来,这意味着雷伟失踪有可能与她有关。也意味着触及其情感时,黄玲玲容易受到影响。
周向阳继续进攻,道:“雷伟到哪里去了?雷跃进和陈娟都是老人了,他们一直在苦苦地寻找儿子。不管雷伟是什么货色,这一对老夫妻待你不薄,应该找过你,你知不知道雷伟的下落?”
黄玲玲停止了挣扎,喘了口气,道:“雷伟早就和我分手了,他在哪里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雷叔和陈阿姨来找过我,据他们说,雷伟当时是想到南方去。他从家里出发,一去就没有回来。如果雷叔和陈阿姨怀疑我,早就向警方告状了。他们很清楚,我和雷伟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大利又在表格上打了一个钩。
到目前为止,黄玲玲没有说谎。周向阳道:“你为什么要从湖州调到江州?”
黄玲玲道:“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江州是山南第二大城市,基础设施好,工资比湖州也高,所以我愿意过来。”
周向阳道:“你是以什么理由调过来的,调动嘛,总得有理由?”
黄玲玲道:“湖州市人民医院有好几位医生先后调到江州,现在外科王主任也是从湖州调过来的。王主任在急诊科工作好多年,比较喜欢我。2007年春节,我们在一起吃饭,我说想要换个地方,希望调到江州去工作,王主任满口答应。后来,我就调过来了。”
这是一个得到证实的信息,黄玲玲在这件事情上也没有说谎。
周向阳和侯大利中间摆着一张表格,上面有一排表格,表格中列举了黄玲玲有可能说谎或者否定的事实。侯大利在“调动问题上”打了一个钩,望着镇静自若的黄玲玲,川字眉渐渐隆起。
周向阳道:“你认识程玥玥吗?”
“认识,程玥玥是家暴受害者。我作为江州市人民医院急诊科护士,本人又是家暴受害者,所以特别同情受家暴的女性。准确来说不是同情,每次看到被折磨得进急诊科的女性,都感觉自己受到折磨。你们提起的杨梅、景红、曾昭敏和程玥玥都进过急诊科,又恰好是我在场,我和她们站在同一阵营,有过交往。世间有太多不平的事情,但是每个人的精力有限,我们注意到的事情都只是我们想要关注到的事情。我承认受过家暴,施暴者就是雷伟,所以我最容易关注到那些受家暴的姐妹。我不值班的时候,肯定还有受到家暴的姐妹被送过来,只是我没有见到,便在我脑海中不存在。”
黄玲玲没有等待周向阳一句一句地提问,直接说了一大段。这一段听起来很绕,实则黄玲玲点明了对这几人都很熟悉,而且是因为家暴才走到了一起。
周向阳道:“你能说说程玥玥进急诊室时发生的事情吗?”
黄玲玲又长叹一声,道:“程玥玥在银行机关工作,脑子却一点儿都不好使,明明知道万秀品行不端,家暴、嫖娼、赌博,啥坏事都干,居然还把孩子单独放在家里。人性之恶,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我最初看见小姑娘衣服被淋湿,嘴唇破了一块,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担心小姑娘生病,就给她换上我的衣服,我在换衣服时才发现她被侵犯。程玥玥知道女儿被侵犯,最终没有报警。因为太多女人选择忍让,家暴者才会肆无忌惮。四个人都是如此,第一次忍让就会招致无数次灾祸。当时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冷静下来,我也理解程玥玥,现实的法律让很多女性选择了退步。家庭暴力往往发生在家庭内部,很难形成视频资料或者录音证据,取证难度大。外人很难察觉,即使察觉也可能因为怕惹麻烦而躲得远远的,做证难度大。有些家庭争吵或者打架后,警察到场仅仅是口头劝阻,并未以书面调解的形式体现出来,加大了法院对证据认定的困难程度。更可怕的是来自施暴者的报复,不仅仅是对我们女性自身进行报复,还要报复我们的家人,类似的悲剧很多,在网上随手一搜都能搜出一大堆。另一种情况,有家暴者还对女性施以经济控制,女性如果要逃离,就面临身无分文、无家可归、无人可依的困境。这是很多女性很难反抗的原因,既是社会性的,也是个人造成的。”
说到这里,黄玲玲稍稍停顿,道:“尽管有社会原因,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性格软弱导致的,如果我们勇敢起来,施暴的男人就会变成鸡蛋壳,一敲就碎。”
周向阳道:“你为什么有这种看法,你敲过没有?”
黄玲玲斩钉截铁地道:“这是事实,媚上者傲下,施暴者往往胆小如鼠。”
侯大利在表格上继续打钩。
周向阳用眼角余光看了看表格上面出现的众多“钩”,道:“万秀是在7月15日凌晨遇害,你说一说当天晚上的行踪,从医院下班到第二天早上。”
黄玲玲露出嘲讽的笑容,道:“你们什么都知道,有必要让我再说?”
周向阳道:“我们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