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冯也没有客套,先用小匕呷了一口清澈的汤头,看起来有如白水一般,只是飘着一些小小的油花,但是入口之后咸香无比,十足开胃,也不会腻人,竟然好喝得紧。
公子冯又尝了一口面条,祁律知道公子冯有厌食症,胃部消化能力自然也不是很好,所以特意把面条煮的软了一些,柔软的面条入口刚刚好,不软也不硬,配合着汤头,吃下一口竟然便刹不住的想吃。
小土狗眼看着公子冯吃夜宵,又开始在旁边转磨,挠心挠肺的转磨,祁律见他如此躁动,便把小土狗抱起来,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下巴,说:“乖儿子,怎么了,是困了么?”
“嗷呜!”
天子:寡人不是困了,是饿了……
祁律抱着小土狗,姬林本来很躁动,但是被祁律抱在怀里,还被他一直抚摸着,鼻息间还能闻到祁律衣裳上的熏香味道,渐渐安静下来,也用两只小爪子抱住祁律的胳膊,一副很赖很赖的模样。
祁律抬头一看,公子冯已然吃了大半碗的面条,不必说了,嘴刁的公子冯必然也觉得祁律的手艺不错,这一点子,其实祁律是相当自豪的。
公子冯食了面条,将食具放下来,用帕子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之后,这才轻笑一声,说:“不瞒太傅,其实冯……已然有好久,都没食过这么安心的吃食了。”
祁律心说,来了!果然,一碗清汤面,便要骗的公子冯开始说自己的往事了。毕竟祁律深谙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最能让人感动,不是别的,而是食物。
公子冯看着空荡荡的食器,淡淡的说:“其实……冯很爱见水产,尤其喜食鱼。”
小土狗“嗷呜”了一声,吐槽着自己的干儿子,意思是那你还吐?
公子冯的话匣子慢慢的打开,祁律也没有催他,只是静坐在一边,看着公子冯。
公子冯似乎在回忆什么,他的眼眸微微有些晃动,不再是那般苍白而无力,说:“冯的事情,太傅想必也知道,君父为了报答先君的恩德,临终之前,决定将宋国国君之位,传给冯的兄长。”
公子冯的父亲和伯伯感情一直很好,没有兄弟阋墙,也不会互相猜疑,公子冯的父亲即位之后,因为感谢兄长传位,对他的侄子,也就是现在宋公与夷非常好,犹如己出。
宋公与夷一直住在宫里,仿佛延传了上一代的兄友弟恭,与夷和公子冯的关系也非常好,十分亲厚,仿佛他们是亲兄弟,而不是堂兄弟一般。
因为与夷和公子冯的关系太好了,身为公子冯的发小,华督还几次三番的告诫公子冯,说与夷是一条吃人的毒蛇,心机深沉,十分险恶,却不露出他的真面目。与夷身为先公的儿子,却因为年幼,且德行没有叔叔高,错失了国君之位,一定怀恨在心,所以让公子冯戒备与夷,终有一天,与夷会在背后捅公子冯一刀。
公子冯根本没有当一回事儿,他想着,我们是兄弟啊,而且兄长一直待我极好极好,怎么可能心生暗算呢?
公子冯淡淡的说:“冯喜爱食鱼,兄长便变着法子的找来一些膳夫,每日做各种各样的鱼膳……”
他们一直这样相安无事,因为华督总是在背后诟病公子冯的兄长,公子冯还和华督吵过一架。
那日公子冯的君父突然病重,公子冯得知之后立刻赶往路寝宫,太宰华督被拦在门外,公子冯这个亲儿子也没能入内,只有大司马孔父嘉在内里。
没一会子,孔父嘉便出来了。
公子冯说:“冯当时很惦念君父的身子,便想入内去查看,但是大司马拦住了冯,大司马说,君上现在谁也不见,唯独召见公子与夷。”
公子冯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他当时也没有犹豫,毕竟君父对与夷也很好,生病的时候想要见到与夷,这是人之常情,公子冯很着急,便亲自去找与夷。
他急匆匆跑到与夷下榻的宫殿,很快便是用膳的时候了,公子冯正巧看到一个膳夫端着鱼羹进入了与夷的内殿,而殿外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一个人。
公子冯来到殿门口,便听到与夷的声音,和往日里温柔的大哥一点儿也不一样,他的声音仿佛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令人不寒而栗,说:“鱼羹中的毒,何时才能发作?每日只下这么一些,子冯那个贱种什么时候才能死?!”
公子冯姓子,氏宋,在春秋有头有脸的男子,都不会直接叫姓,也不会连名带姓一起念出来,子冯这个名字带有浓浓的鄙夷情绪。
公子冯瞬间愣住了,他仿佛听到了什么震惊的事情,他的好大哥,在他每日的鱼食中下了毒,每日一点,每日一点,怪不得大哥会变着花样的让膳夫给他做鱼吃,而且大哥每次只是看着他吃,自己从来不动一口。
公子冯轻笑一声,声音变得沙哑起来,笑容里有些许的苦涩,说:“我的大哥,好大哥,如今冯想起大哥每日里注视着冯吞下毒药的笑容,便会彻夜噩梦,每必惊醒。”
祁律听到这里,突然觉得有点感叹,他知道公子冯一定是因为鱼肉留下了一些心理阴影,所以才不能吃鱼的,没成想原来是这个缘故。
说起来也是,生在公侯之家,公子冯的父亲和伯伯可以做到兄友弟恭,兄终弟及,但并非所有人都有这种胸怀的。
公子冯没想到,什么温柔的大哥,全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华督说的无错,与夷是一条毒蛇,他平日里全都伪装起来,却在背地里毒害着自己。
公子冯大吃一惊,立刻想要逃开,只不过被发现了,与夷眼看着事情败露,自己恐怕便会丧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人抓住公子冯,然后捏住他的嘴,往里灌有毒的鱼汤。
公子冯的双手狠狠攥拳,青筋暴露,青色的血管在他苍白的手背上是那么明显。他咬着后槽牙,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沙哑的说:“大哥说‘冯儿,别怪我心狠,不要怨我!这天下本就是我的,谁叫你的父亲对不起我!?是他抢了我的天下!要怪,便怪你太傻!怎么会相信自己有一个疼爱你的大哥呢?是你蠢钝!’”
公子冯用沙哑却平静的语气叙述着与夷的话,他的眼珠子已经愤怒的充血,脸上那股病态的感觉更加严重,呼吸也粗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