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小城气温格外高,这种天气下出行都很困难,更别说是存放遗体,段昭牵着小小的段恨岩跪在灵堂前,额头贴着地板,汲取最后一丝凉气。
“昭昭,昭昭。”岳牧云站在灵堂外面小声地叫段昭,他妈不让他进去,说是怕晦气。
段昭抬头,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大,刘海被汗粘在额上,她看一眼快趴睡着的段恨岩,轻轻地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往门外面走。
“给,这是晚饭,我做的,还有,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段昭接过那个保温盒,把钱推回去,摇摇头。
岳牧云和她家就住对门,从小两个人一个幼儿园长了这么大,就是人常说的青梅竹马,平时两家来来往往的,关系也不错。
那沓钱拿信封装着,厚度已经远远超过正常帛金的厚度,段昭只想哭,一夕之间她和段恨岩就成了孤儿,要人接济的孤儿。
岳牧云看她不拿,以为她不好意思,把信封往她怀里一塞,鼓起勇气把段昭搂在怀里,他的心脏跳得飞快,怦怦地快要跳出胸腔。
不过很意外,段昭没推开他。
也许是正在脆弱的时候,岳牧云这样揣测,段昭对他一直冷冷的,段昭对谁都那样,冰冷得像课文里学过的那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水莲。
“别被人看见了,”段昭淡淡地说,“告诉你妈”
岳牧云搂她的胳膊颤了颤,松开她,“你们这几天过来我家吃饭,马上中考了,别分心,岩岩你放心,我妈会照顾他的。”
段昭虽然烦岳牧云三句不离妈,但是现在有人帮她解决段恨岩,她再看岳牧云那张脸都觉得没那么窝囊了,岳牧云长相没问题,阳光帅气,很招女孩子喜欢,也就跟他熟的人才知道他是个只知道听他妈话的孬性子。
“谢谢你,还有阿姨。”段昭抹掉脸上的眼泪,回头去看段恨岩,他已经倒在地上睡着了,熬夜守丧这种事是有点儿为难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了。
段昭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都没能接受父母在同一天去世这件事,她隐隐觉得自己以后的生活会发生变化,可具体会是什么变化,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也许就能还回到之前的生活里。
岳牧云走了后,灵堂的工作人员过来收取了最后收尾的费用,段昭没用岳牧云给她的钱结,这些将来都是要还给他的,刘阿姨那种性格,要是她真花了还不被她念叨死。
确定好了日子下葬,段昭把睡的昏天黑地的段恨岩从地上揪起来。
“姐”段恨岩揉揉眼睛,粗粗看了那两张黑白照片一眼,就被段昭提着衣领带出去。
段昭的那个暑假过得挺惨,家里是有点儿积蓄,但都被她爸拿去养女人了,她在家里寻摸了几天,交了姐弟俩上学的钱,也就剩下万把块钱了。
于是她决定晚上逃课去烧烤摊打零工,段昭才十五,一般的店都不敢要她,怕被人举报雇佣童工罚钱,但她从小就嘴甜,手脚麻利,性格也好,最后只有段恨岩小学旁边的烧烤店愿意让她来打零工。
那个店是本地一个地痞开的,现在飞黄腾达做了大老板,有个儿子叫楼睿,跟她同班,明里暗里透露过喜欢她的意思,一般人也不会闲得没事干去举报当地的地头蛇。
她往那店门口一站,大家都心知肚明,特意照顾这个可怜的孩子,来吃烧烤的人都多了不少,老板高兴得不行,有天她正洗碗,老板偷偷把段昭拉到后厨去,“姑娘,以后剩下的菜我让老王给你一炒,带回去省的做了。”
老板有意关照她她怎么会看不出。
小地方就是小地方,爹妈死了,没两天就传的人尽皆知。
段昭咧嘴笑,使劲的给老板说谢谢,看着老板走到一边儿去收拾烤盘,段昭手底下也忙活起来,感觉一道冷飕飕的眼光盯着她,她故意假装看不见,不抬头也知道那是谁。
楼睿看她没动静,一脚把她才擦好的烤盘踢翻,冷眼瞅着段昭,楼睿知道她不敢发脾气,自从她爸妈出了那种丑事,她也没从前那么趾高气昂了。
老板在远处看楼睿的脸色,赶紧跑过来打圆场,“哎呀小睿你怎么来了,来来进来,叔给你开瓶饮料。”
“我不喝,我找她。”
楼睿又踢了一脚地上的盘子,刺耳的碰撞声人听了心烦,外面的客人都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以为里面出了事。
段昭低眉顺眼地说,“叔叔,我能不能先跟他出去一下,等会儿回来收拾。”
“哎好好好,你去你去。”老板抹了把头上的汗,眼神怪异,手扇着风掀开门帘继续招呼客人。
这家烧烤店旁边就是一道小巷子,连着段恨岩他们学校后门,平时段恨岩放学就趴在后厨写作业,一直等晚上十一点多收摊儿,两人才回家睡觉,段恨岩害怕一个人在家,经常撑不住就睡着在这里,被大厨骂过好几回。
“你怎么回事儿,晚自习不来了?”
楼睿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他爸不让他抽,上次在他书包里搜出来烟盒,给楼睿剃了光头让他上学去,谁知道人家根本就不当回事,一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就把他爸堵得哑口无言。
楼庭俭是出了名的混混,也是出了名的会做生意,不单这个镇上有他开的店,省城也有,他们家的存款在那个年代都够楼睿三辈子花销了,就是爷俩整体文化程度都不高,他爸大字不识几个,楼睿的成绩也是吊车尾。
“你关心我干什么?”
段昭捂着鼻子靠在墙上,白净的小脸儿被烟一熏,有些模糊的看不清了,楼睿上手就摸,被段昭把手指头掰着往后压,疼得楼睿呲牙。
“别乱碰。”
楼睿没生气,还是死皮赖脸地笑,他长得就像个小痞子,段昭看他像早年流行的港片里头的乌鸦哥,明明跟段昭一样的年纪,比她高出一个头,胳膊上一圈肌肉,胸肌也鼓鼓的。
“你知不知道这几个晚上你没在学校,岳牧云,天天魂不守舍的,”楼睿吸了一口烟,手在发茬里扒拉几下,“你说他什么意思?”
段昭抱着手臂,谁都喜欢她,长了这么大了,她永远都是第一,要什么有什么的那种,还没听说过谁不喜欢她,之所以跟楼睿扯上关系,就是有回她偷偷学抽烟被楼睿给撞着了,一来二去俩人就熟了。
“你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不然呢,为了帮你洗盘子?”
楼睿把一口烟吐在段昭脸上,呛得她哇哇直叫,他趁段昭忙着咳嗽来不及捶他的时候,就翻到墙上去坐着。
“咳咳咳——”,段昭咳出来眼泪,手在空中乱抓,“人呢?人呢?”
楼睿忍着笑,在墙上摸了个土块扔下去,刚好砸在段昭脑门儿上。
“啊——”
段昭愤愤地瞪着楼睿,楼睿腿一晃一晃的逗她,他坐的高看的远,这个地方能看见烧烤店外面所有桌子的情况,他这几天就一直坐在这儿看段昭来着,她干了几天,他就坐了几天。
“哎哎,段昭,那是不是你弟弟,他吃什么呢?”
楼睿眯着眼睛看段恨岩,可惜离得有点远,只能看见段恨岩腮帮子一动一动,根本看不见到底吃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