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食客同样在激烈讨论,这些人多是头戴儒巾、身穿长衫的士子。
自持身份,纵然彼此争辩,却也要保持风度,因此激烈程度远不如楼下。
靠近挑空的护栏边,有三人围坐一桌。
上之人明眸皓齿,面若桃花,颌下蓄着短须,看起来比另外两人年长几岁。
虽一袭青衫罩身,举手投足间却隐隐透出贵气,此刻看向右手边的同伴问道“少游觉得此事可是真的吗?”
被问的年轻人摇摇头“此事观亦不知。不过,我却另有疑惑。依两位兄长之见,那词的上半阕写的是何处景致?”
年长的问话者答道“自然是上元夜汴梁。。。。。。”
说到一半,顿时停住,随即大笑着继续说道“少游当真机敏。此事确有古怪。
若那川越王公子所言是真,这词是他抄来的,那岂不是川越国也有如同汴梁一样的繁华所在,这却让人更难相信。
但若这王公子所言是假,这词是他自己所作,却又为何假托他人?当真古怪。伯时以为如何?”
桌上第三人应声道“这词到底何人所作,某亦不知。但是某却觉得川越国应该是真有其事。”
另两人忙问“为何?”
名叫伯时的人继续说道“前几日放衙之后,某与同僚在樊楼小聚。那樊楼新出了十几种菜肴,都是辛辣口味。”说到这里,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
名叫少游的人忙问“可是用了茱萸?”
伯时摇头“不是茱萸。此物名字到也直白,就叫辣椒。
跟茱萸相比,茱萸虽辣,但却带有别味,而且难以根除;辣椒却没有其他味道,就是单一的辣,到也名实相符。
不仅如此,这辣椒还可以激其他香料,尤其是和麻椒相配。有一道菜名叫水煮鱼,做法非常简单,那味道。。。。。。”
说着又咽了一下口水,自己也觉得尴尬,于是看向上的年长者“晋卿兄家门显赫,想必知道我所言不虚。”
晋卿忙道“伯时误会为兄了。这勋贵或是外戚,看似轻松惬意,无所事事,出入繁华,但那只是平时,一入年关,各种礼仪故事让人席不暇暖、疲于奔命。
一年的事情都挤到这一个月来办,为兄偏又占了两头,简直活不得了。伯时所言的辣椒,莫非就是川越国传来的?”
伯时点头“当日那樊楼本不肯透露半点口风,我等略施小计,终究逼得他们说出辣椒并非中原出产,而是来自海外。如今看来,就是这川越国了。”
晋卿摸着短须“既然如此,我等立刻出去樊楼,既可品尝美味,说不定还能会一会这位‘一夜鱼龙舞’,当面问问这词是怎么来的。”说罢就要起身。
伯时连忙拦下“晋卿兄莫急,有两件事容小弟说在前头。其一,美味虽辣,价钱更辣。当日我等一场小聚,正月的公使钱便折了个干净。
其二,想来樊楼也怕这价钱犯了众怒,于是上元夜之后出了新说法若谁能写出与那《青玉案》比肩的新词,便可免单。”
此言一出,蓄须的年长者顿时泄气了一般坐回到椅子上。
他本名王诜,字晋卿,开国名将王全斌之后,自己又娶了宝安公主,正应了他自己说的勋贵外戚两头占。
但他自己其实并不喜欢这两个身份,而是更看重第三个身份——才子。
这也不难理解勋贵,投胎得来的,自己决定不了;外戚,父母之命(其实是丈母娘之命)得来的,自己同样没有决定权;只有才子这个身份是真正自己努力获得的,因此格外珍惜。
王诜有钱,而且不是普通的有钱,樊楼就算再贵王诜也不在乎。但那钱是王勋贵和王外戚的,王才子是断然没有的。
靠在椅背上仔细回味着《青玉案》,越品越是玄妙,越品越觉得自己才子这个身份还真有点儿虚,抬头看向两位好友。
名叫伯时之人面露苦笑,并未开口,但笑容已经回答我李公麟(字伯时)练的是画画,诗词这种事情还是你和秦观(字少游)来吧。
秦观开口道“不瞒两位兄长,这《青玉案》当夜我便听过。。。。。。如今。。。。。。观也是苦吟派了。”
正说话间,楼下又生变故。
一人闯进店门,急匆匆向楼下西侧的老者奔去,边走边喊“师父,不好了!”
老者听闻,气得胡须乱颤,用力一拍桌案,喝道“住口!”
老者素有威严,来人被吓得愣在原地。老者还不解气“心浮气躁,武者大忌。
须知武学至高境界乃是拳与心合,心与意合,如此才能身随意动,收放自如。看你慌张的模样,将来能有什么成就。”
说罢,见来人惊慌的脸上带着恭谨,想想平日里对自己也算孝敬,终究是自己门下弟子,训斥一番也就罢了,于是放缓语气“说吧,出了何事?”
“回师父,那辽国副使萧确被人杀了。”
“什么!”老者长身而起,几步来到徒弟面前,双目如刀。不只老者如此,楼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慑心魂,一时间落针可闻。
老者感受到周围的压抑,强行稳住心神“徒儿莫慌。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慢慢说与为师。”
“是,师父。今早徒儿与几个伙伴正在南斜街玩耍,便听有人说萧确被人杀了。
徒儿起初是不信的。那萧确武功高强,又是辽使,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死了?
又想起今天是辽使离京的日子,按理应该在含辉门外,于是就跟几个伙伴一起去含辉门。
路上不停听到有人说,都说那萧确的确被人杀了。还看到好多开封府的捕快往城外跑,军巡铺也在召集铺兵。
刚到含辉门,正碰上大师兄进城,于是就上前询问。大师兄说,他前几天出门访友,今日回来,正好碰上辽使离京,封了路,大师兄也被拦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