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达明吓了一跳,有些尴尬,手举在半空中放也不是,收也不是,支吾了半天;荣海的神情也变得有些莫测高深,半晌,他轻笑了一下,把头靠向张达明宽而厚实的颈窝上,低声道:“我晕机。”
在荣海靠过来的时候,张达明的身体就自然而然地一僵,然后就感觉到了颈间拂过的温热气息,让他脸色微微一红,动也不敢动,压根没听清楚荣海说了什么。
一路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就这么僵坐着,张达明心里格外郁闷,尤其是两位空姐过来送饮料餐点的时候,那眼神真是古怪又复杂;而荣海倒好,靠着他像放松舒服了许多,闭着眼睛一路浅眠,直到飞机稳稳停在了萧山机场,他才醒来。
飞机着陆后,广播里放出了轻柔的音乐,直到机舱里的其他乘客都开始动身准备下机,荣海才感觉到了周围的动静,慵懒地慢慢坐直身体,瞥了眼窗外,居然一挑眉毛,问道:“到了?”
张达明抽抽嘴角,简直无语,“喀拉喀拉”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肩颈,腿部的酸麻感让他咬牙皱眉了好一会儿。
待两人终于出了机场大厅,就看见了一个年纪大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一辆黑色奔驰旁边,穿着青灰色的中式盘扣布衫,脚上一双软底老头鞋,腰板挺直,神色和蔼,见到他们,连忙迎了上来,笑眯眯地一边从荣海手中接过他的行李箱,一边道:“小海,老爷子今天才突然说你要过来,差点没赶上接你的飞机。”
“冯叔,爷爷身体可好?”荣海淡笑着问道。
“好,精神着呢,整天啊和李老将军他们打打门球、下下象棋,这不,之前就是下着象棋才忽然一拍脑门儿想起说好像接到你的电话说今天要过来,这才让我赶紧来机场接你。”冯叔又无奈又好笑地摊摊手,然后看向张达明,和蔼地道,“这是达明吧?呵呵,好,长得真像张全,你在襁褓里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哪,一眨眼就是个大小伙子了。”
张全是张达明父亲的名字。
冯叔看似平淡的目光其实却不着痕迹地深深望了他一眼,让张达明不自觉地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撇开眼,低着头讷讷道:“嗯,呃,冯叔好。”
荣海唇角一翘,拉开了车门,当着冯叔的面牵起张达明的手,侧头语气温柔地对他道:“累了?先上车回去再说。”
张达明心一惊,脸上一片燥热,赶忙就想要挣开荣海的手,却对上了那双深沉的墨黑色眸子,让他手上一顿,看也不敢去看冯叔会有什么表情,只得僵硬地低头慢慢坐进了车里。
一路上荣海都紧紧地牵着张达明的手,另一手搁在皮椅扶手上支着下颌,仿佛心情很好似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其实车内的气氛有些静默低沉中带着一丝尴尬,张达明僵直着身体坐在座椅上,局促又恼怒地暗暗咬牙,却又无可奈何。他偷眼向前头开着车的冯叔看去,见人家正似乎专心开车,好似对现在这样的古怪情形视而不见。
车子经过了美丽的西湖,然后转进了一条僻静的水泥路,两旁是参天的树木,静谧,清凉,车窗外吹进来的风都带着湿润的的青草和泥土的芳香。
小路的尽头是两扇不太起眼的铁门,旁边竖挂着一个白底黑字的长形木牌,上面写着某某军区疗养院的字样,铁门一边有一个哨岗,上面站着一个身穿军装的士兵,看见这部黑色奔驰过来,他扫了一眼车牌,便里正敬了个礼,做了放行的手势。
车子缓缓沿着一条林荫小道驶入大院,两旁种植的都是桂树,满树串串金色银色的桂花,此刻清雅的桂香沁人心脾。
终于,车子停在了一幢掩映在高大的白玉兰树中的灰白色两层小楼前。
下了车,张达明被荣海拉着沿鹅卵石铺成的小径走到小楼前,拉开绿色的纱窗门,走进屋里。
只见里面是一个布置简单朴素的客厅,黑色的皮沙发,从皮革上面的纹路看得出已经使用了不少年月,但因为保养的好,只显得沉稳而舒适;一张茶色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个果盘,一把紫砂壶,配套的三个小茶杯;沙发对面是一个深色的电视柜,柜上是一台普通的二十寸彩电,彩电上头还罩着白色手工钩编的盖布;客厅靠窗的一端是一个小书柜,堆放了一些报刊杂志,书柜旁有一个花架,上面放了一盆郁郁葱葱的吊兰;窗帘是浅绿色的,窗下一把摇椅,被磨得光滑的扶手倒映着纱窗的光影,显得安静而悠然。
“老爷子打门球去了要晚些才回来,二楼的房间都打扫好了,你们先洗漱休息,一会儿冯嫂给你们下碗面垫垫底,我去买些菜,晚上再做顿好的。”冯叔停好车走进来,笑着对他们道,然后他放下车钥匙拎出一个菜篮子后,又开门出去了。
上了二楼,两人房间正好对门,张达明转身就要推门进去,却被荣海拉住推靠在门上。
张达明退了又退,几乎整个背脊都贴在了门上,但荣海和他的身体依然紧紧贴靠在一起,窘迫和一路积累下来的恼怒让他终于忍不住冲口道:“你干嘛?!”
话冲出口才发觉在这静谧的小楼中自己喊得太大声,却也来不及收回,于是愤愤地瞪向荣海。
对于张达明的爆发,荣海挑了挑眉,轻笑道:“怎么,要伸爪子出来了?”语气里带着微微的戏谑和嘲讽。
“你……”张达明头往后一靠,闭了闭眼深深吸口气,这才重新看着那双墨黑的眼眸,认真而诚恳地道:“荣先生,我发誓,张达明就是我,我就是张达明,我跟荣老先生没有任何什么协议和约定,真的,那天从医院醒来后,我根本就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不管你相不相信,事实就是这样……”
话音落下,周围又是静悄悄的,只听见楼下楼梯口的那座木制大座钟发出的沉沉嘀嗒声。
荣海伸出手指慢慢沿着张达明颈侧的皮肤轻轻滑动,感觉到指下那强有力的脉动和因为紧张激动而有些紧绷的肌理,他忽而一笑,伏在张达明耳边,低声道:“我忽然发觉,比起探究你是谁,我对你还要更加感兴趣。”
抬眼看见张达明的表情一僵,荣海笑得意味深长,遂放开钳制着他的手,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梦魇和晚饭
回房间洗了澡出来,一脸怠懒疲倦的张达明就看见床边的桌上已经放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香味扑鼻,上面还撒了一些绿绿的碎葱花,在窗外午后阳光的照耀下,看上去颜色格外地引人胃口。
想是那尚未碰面的冯嫂煮好了送上来的。
对这样的贴心周到的招待,张达明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而且,正好他现在也不想见到荣海,事情好像正在朝一个让人头疼且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想到刚才荣海跟他说的话和之前的一些表现,他觉得头皮发麻。
怎么办?他不想再继续做“张达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