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第二天一早是被尿憋醒的。
她迷瞪着眼,恍惚以为在家,再瞥见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陡然清醒。日光下的屋内陈设更显简陋:斑驳的墙面,坑洼的水泥地,一张单人床位于房间正中,墙角则摆放了张木质书桌椅,边缘有明显磨损。
再一看,书桌旁放了个痰盂白底红花,红色塑料盖,底座掉了漆。
黎想只在爸妈的结婚照里见过这个东西。她几乎没多犹豫,换好衣服直接出了门。她小跑到厕所门口,被里面的异味冲得后退一步;索性屏住呼吸,眼一闭心一横走了进去。
她小心翼翼岔开腿,稍微垂眸便能清楚看见下面堆积成山的粪便;如果再细瞧,还能看到苍蝇和蛆在上面爬行。
她闭上眼,憋气到面颊泛红,打算快速结束战役。
下一秒,她只觉屁股有些冰冰凉,扭过头,好家伙,身后围栏居然圈了只黑猪,正拱着鼻子嗅她屁股。她“啊”一声大叫,提上裤子拔腿就跑,踉跄好几步,最后结结实实摔到地上,狼狈得不行。
“没见过猪?”一个男孩的声音传来。
黎想挣扎起身,手肘关节和膝盖都有些微擦伤。她忍着痛,循声望去,对方穿着polo短袖和运动裤,一双纯白耐克运动鞋,轻巧地从树干跳到地上。
他走到黎想身边,撇撇嘴:“胆子也太小了吧?城里小孩果然什么都没见过啊。”
黎想听他这副挖苦城里小孩的论调,暗自推断他大概就住在附近,应该和林叔叔家很熟,不然怎么会爬到人家前院的树上玩耍呢?她越想越觉得靠谱,不愿招惹是非:“是没见过。”
对方却不懂见好就收:“瞧你吓得,至于吗?”他高黎想半个头,身板还算结实,说话时总带着些讥诮的意味;明明看上去年纪不大,偏有股装大人的气质,好讨厌。
黎想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至于!我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可以吗?”
对方下巴点了点:“怎么前两天没见过你啊,来这玩?你叫什么?”
黎想不愿搭腔,语气冷淡:“黎想。”
“理想?好奇怪的名字。”
黎想掸掸衣服下摆的灰,转身就要跑;又被对方叫住:“喂,我叫陆安屿。”她脚步不停,马尾辫一甩一甩的,“我管你叫什么!”
男人哪有不受伤的
在老林家连住两晚之后,黎想稍微适应了新环境。
眼下临近午饭时间,黎康明一早跟老林后面挑果子去了,至今未归。黎想坐立难安,既不敢乱碰人家的东西,也不敢四处瞎溜达。她打了几遍腹稿,鼓足勇气走到后院,老实巴交地笑着:“阿姨,我想去前院做作业。”
老林媳妇正躬着腰坐在木盆边,费力搓衣服,不时举起棒槌猛敲。她粗着嗓子:“就在你小林哥屋子做呗。”
书桌下结了层层蜘蛛网,椅背上还有爬来爬去的小虫,黎想心有余悸:“我正好在院子里玩。学习累了还可以看看树,老师说对眼睛好。”
老林媳妇咻咻喘着粗气:“行,别跑远啊!待会等你爸他们回来就吃饭。”
“嗯!”
黎想搬出屋子里的长条板凳,又找来一张旧报纸垫在地上。她个头不算高,盘腿坐下时正好可以就着板凳写字。
茂密的树荫遮挡了烈日,小风悠悠吹来,裹挟着乡村独有的泥土气息,或许还带了些鲜花果蔬的味道。黎想深吸好几口,感叹和城市里的空气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她兴致冲冲翻开语文暑假作业本,下一秒又垂眉耷眼:她最怕写日记。
每天无非是吃饭上厕所写作业,哪有那么多可以写的。之前有几次她精确记录了薛文倩的如厕时间,得到老师的评语:不必如此事无巨细。
她不懂「事无巨细」的含义,翻阅成语词典后,揣摩出老师的指导方针:日记只可以写自己,不能写爸妈。
从那之后,她每天都要绞尽脑汁编造生活的多姿多彩。她咬着铅笔头,铅笔芯咬起来干脆,却没什么味道,干巴巴的。她咂摸着口感,又陡然清醒:我怎么好好的吃起了笔?
本本小方格里只有大写加粗的几个字:「7月10日,晴」,然后呢?她灵光一闪,写昨日上厕所遇猪的事情好了。
灵感来得猝不及防,她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心中涌起强大的分享欲。写到陆安屿时,她顿住手:那家伙名字怎么写来着?算了,不重要,写成「陆anyu」就行。
她写完后大声朗读了几遍,成就感爆棚,边读边修改错字。梗多面肥txt+v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是平安的安,岛屿的屿。”
清脆干净的声音打乱了黎想的思路。她吓得哆嗦了一下,赫然回头,忙不迭合上本子:“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偷看我写作业?”
“你刚写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
“你写我名字了,当然关我的事。”陆安屿拦住她的去路,“你得说清楚。”
“…”
黎想终于得空仔细打量对方的面庞:双眼皮,高鼻梁,脸蛋肉乎乎的,皮肤还挺白。
“你又不是我老师,我犯不着和你说。”
“但你写我名字了。”他不依不饶,长臂挡在她胸前一寸的距离,“我不准你走。”
“”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
黎想听见院内老林媳妇忙里忙外的动静,率先败下阵来:毕竟在人家势力范围,还是少惹点麻烦。
“暑假日记。”
“给我看看。”
黎想不情不愿,翻到新写的那一页:“你要看就看吧。”她心生烦躁,一屁股坐在长条板凳上;不远处的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她好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