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工作的怨气来得猝不及防,大有倾泻而出之势,黎想三叉神经突突乱跳,每跳一下都将心底的话往喉咙口多送了几寸。
备用机并不好用:卡顿、键盘磨损严重,空格、enter和delete键更是塌陷了大半;以致她不得不加重力度。
到了一刻,对座的art按下静音,歪着脑袋:“你在忙什么?”
黎想垂下眼睑,缩回手,“没忙什么。”
十分钟之后,art应付完客户,单独留下黎想:“聊聊吧,看看接下来的项目安排。”他已然焦头烂额,不时揉着太阳穴,咬紧后牙槽:“忙季辞职真的太败人品了!”
他絮絮叨叨,不忘嘱咐黎想快点康复,免得周四挂着一张病怏怏的脸到客户那惹人吐槽。
黎想不声不响,药效发作,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不痛不痒的风划过耳廓。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了,周四早上我得去趟医院,好不容易约到的专家号。”
art一脸困惑:“我们不是和客户管理层约好了要开会吗?”
“我尽量赶,但不保证一定能赶上。”
“黎想,现在组里就剩你一个人,你也打算撂挑子了吗?下周还要出差去见另一个客户。”
黎想挪了挪口罩的位置,声音闷闷的:“art,我真的有急症。”
“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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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一点,六楼依旧灯火通明。
黎想眼球酸胀,加上感冒的原因,总泪嘘嘘的。她自问快要熬到极限,心里不断倒计时关机时间,无奈「合并沟通群」里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压根顾不过来。
完成合并报告的最后期限是周五,按道理不算太急的活。无奈她将涉及新准则的披露表改了无数遍,却还是有层出不穷的提醒新的变动。
她打着哈欠,视线在表格之间飘忽,最后不得不靠食指人工划行确保不会出差错。送质控的邮件还没来得及发,无形资产表格还没填,一个个任务堆在那,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瞥向窗外的霓虹灯,联想起组里小朋友的那句话,心绪晃了晃。她拿起手机,快速翻阅家族群里的信息:爸妈总会雷打不动,在一日三餐和睡觉的节点冒个泡,有时两个人还会拌几句嘴,讨论一下生意经。
黎想一条条往上翻,目光落在薛文倩发来的工作餐时,眼眶无端一热:腊肠,青椒牛肉丝,干锅花菜;隔着屏幕都能嗅到饭菜的香气。
她心率加快一瞬,砰砰乱跳后顿时有了饥肠辘辘之感。她没多犹豫,刚收拾好东西就迎面撞上从洗手间出来的art。
“今天这么早下班?”
“不太舒服,想回家办公。”黎想摆摆手,“明早见。”
深夜街头透着白日难得一见的萧肃。
她放慢脚步,看昏黄路灯下一排排树影慢慢倒退,再看影子落到红砖墙上,轮廓朦胧,不断拉长又缩短。
凛冽寒风吹散了一整日的浑浑噩噩。
她路过一家小酒馆,恰逢里面的人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大家红着脸,眼神迷离,嘴里呢喃着在阳光下说不出口的烦闷;他们落后黎想几步,音量不大,谈话内容却丝毫不差随风吹到了黎想耳中。
“傻逼同事!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我想家了,快过年吧!”
“是不是一到冬天就容易缺爱啊,我好想找个人抱抱。”
“人没有,回家抱狗吧。”
黎想低着头,用围巾将脖颈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有冷风肆意灌进来,激得人直打哆嗦。
陈知临:【我刚落地,没什么意外的话后天回来。你感冒好点了吗?】
黎想停住脚步,哈了几口气,缓慢打出这几个字:【你觉得我辞职怎么样?】她觑一眼时间,联想到他可能会有的回应…又将手机揣回到口袋。
屋子如冰窖一般,冻得人瑟瑟发抖。
黎想率先钻进厨房,淘了半盏米,又切了小半根香肠;心满意足地按下快煮键。她站在淋浴头下冲了个透彻,从内到外都蒸得热乎乎的,连带鼻孔都通畅了些。
她裹着厚厚的家居服,感受原本冰凉的空气逐渐被热气裹挟,再一嗅,周遭隐隐散着腊肠的香气。
腊肠肥瘦比例适中,蒸出来的油一点点渗入米饭,在灯光下亮晶晶。黎想迫不及待尝了一小勺,咸口的腊肠和甘甜的米饭一同在口腔叠加出暖到心尖的美味。她甚至拍了一张照片,先发到群里给爸妈汇报;再加了个滤镜,发到朋友圈,配文:【冬季治愈系】。
大家回复的多是“祝贺失踪人口回归”这样的字眼,黎想咬着筷子,逐条回复,享受重回社交圈的快乐。她不经意瞟见最新一条点赞提醒,再下划刷新,赞又消失了。
神经病,黎想小声吐槽,纯当对方是一时手滑。
沈确:【???你和陆安屿旧情复燃了?】
黎想:【?何出此言。】
沈确发来一张陆安屿点赞提醒的截屏:【我以为眼花,正要问你呢。】
黎想:【你就当我加了个改行卖保险的老同学吧。】
沈确连发几个看好戏的表情:【行,你是审计,说什么就是什么。】
黎想笑笑,懒得再搭理。
暖意从胃一直蔓延至指尖,消弭了些积攒多时的怨气。黎想得到了极大的味蕾满足,自认为心理调节得差不多,却在重新面对excel表格的瞬间感到铺天盖地的压力。
她深呼好几口气,强压住不耐烦,逐条核对报告数据。十几个文档争相霸占屏幕,让人应接不暇。
她挨个更新、保存、关闭;终在一刻眼瞧表格变成一片朦胧白色;再冒出一条孜孜不倦的进度条提示:「未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