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的考试,等于他们两人的博弈,“潘宁、易慕远,易慕远、潘宁……”无论谁先谁后,他们的名字都紧紧挨在一起,他们以这种方式问候、致意,交流、亲近。而现实生活中他们都坚持“无为”的态度。等他们终于走到一起的时候,慕远曾笑言她是不是把他当同类项合并的。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要到高三。有一天晚自习结束后,他因有事没马上走,潘宁那天不知何故也迟迟未走。半个小时后他离开教室,发现外面下雨了。雨下得还不小,跟撒银针似的,狠、准、快,看着就让人望而生畏。
他犹豫着要不要避避雨,这时听到后边楼道响起了脚步声。他用眼光余稍发现是潘宁跟出来了,她拎着一把伞,撑伞的时候轻盈盈地转过身,与他目光相触。她的目光带着点热度,好像一点火花开在黑夜里。
男女之间的开始往往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他当时不知怎么想的,一狠心冲进了雨帘,好像在赌,赌她叫住他,撕开那个沉默的口子。他赢了。她果真“哎”地叫了起来,扬着伞,轻声说:“我家就在附近,一起撑吧。”
他梦游似的接过伞,然后跟着她梦游似的沉默。除了那一小块晴空,其余一切都是混沌。
还是她打破沉默,说:“你是不是每天都要比别人多用功半小时。”
女孩子就喜欢计较这些鸡毛蒜皮。他颇觉好笑,道,“有压力吧。”
“才不。我虽败犹荣,你胜之不武。”她这么说的时候有点孩子气,他发觉她其实也并不是别人想象的高傲。
“准备考什么学校?”他问她。
“g大吧。”
“g大也需要这么拼命吗?”
“g大也没这么糟吧……你呢?”她犹豫着问,好像对自己的选择也没什么信心。
“f大。”
“哦,那在上海,很远的。”
“比起北大什么的还好吧,就是要去远一点的地方。你瞧瞧我的名字,慕远,志存高远。”
“远方有什么好吗?远方没有熟悉的人。”
慕远笑起来,“人生不就是一个不断遭遇陌生人再把陌生人变成熟人的过程吗?你总有一天要离开父母自力更生的。”
“我没想那么远。我觉得在家里呆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为什么读书?”
“读书嘛,其实读书也很无聊,但至少读书安全。书本里的世界气象万千,不需要你用脚走路就能游目八荒,视听万里。”
“看不出来,你这样自闭。”
“不能叫自闭吧,只是大家的怀抱不一样。”潘宁顿了顿,指着前方一座海关钟楼说,“我就住那里。”
慕远驻足,望着雨雾中一个金光闪闪的标记说,“那个标记,是一把钥匙和一个什么来着?就是有两条蛇盘着的。”
“那个叫商神杖。是古希腊神话中赫尔墨斯的手持之物,传说赫尔墨斯拿着这支金手杖作买卖很发财,人们便称赫尔墨斯为商神,那手杖就叫商神杖……每个海关都有这个标记。”
“海关,是因为g市靠海吗?”
潘宁笑起来,“我爸刚到海关的时候,他老家的人跟我奶奶说,以后你们家就不愁没鱼吃了,我奶奶很纳闷,就问我爸,海关是不是管着海啊,海里的那些东西都听你们的话。呵呵,你跟我奶奶犯同样的错误。”
“那海关到底是干什么的?”
“是把守国家经济大门的意思。比如说,外国的东西到咱们国家来,得交税,不交税,会冲击国内的同类产品,扰乱经济秩序。其实我也不是很懂的,我爸就那么告诉我的。”潘宁挺了挺胸,很自豪地说,“我爸是专门抓走私犯的,走私犯曾扬言一百万买他颈上人头。”
一百万,人头……慕远一下子有些气短,身体也佝偻了。
海关家属院就是个微型社会。里头超市、银行、托儿所、医务室、食堂,应有尽有,自成体系,大人们都是同事,孩子们都是青梅竹马,真像个世外桃源。慕远啧啧惊叹着,想着潘宁的自闭也有几分道理。她有这样好的生活环境,还有什么必要出去打拼?
在一栋灰褐色的6层板楼前,潘宁说:“我到了,你快回家吧。”她跳出伞的包围圈,冲他挥手。“汪汪——”楼道里却冷不丁蹿出一只巨大的狗,吓得她又退回到慕远身后。
狗吠叫着直冲他们扑来,这时听得一声轻斥:“柏拉图,过来,不得无礼。”一个身材魁伟的年轻男子从楼道口转出来,将大狗招呼到身后,一双眼却灼灼打量着慕远,眼光可说有点放肆,像在审讯犯人。
潘宁从慕远身后伸出半个脑袋,嚷道:“唐末,叫你别把狗往我家牵。我讨厌你和你的狗。”
“他是谁?”男子指指慕远。
潘宁小嘴一撅:“我男朋友。”
慕远不防潘宁这样介绍他,惶恐得浑身僵硬,那被潘宁拽住的左胳膊更是像机器一样似乎可以拆卸。
“哟,出息了啊,小丫头片子交上男朋友了,怪不得最近成绩退得厉害,小心你爸揍你。”
“要你管。滚蛋。”
男子的目光再度割过慕远,牵了狗慢慢走远。
这个人在雨中走路的姿势毫不仓皇,好像他周身笼着神圣的光圈,不会被雨雾淋湿。慕远望着他的背影,产生探究的欲望。
“他是谁?”轮到他问。
“哦,他、他叫唐末,理论上讲是我哥哥,他妈妈嫁给了我爸爸,但他,是很糟糕的一个人,老是欺负我。哎,你说这个人怎么不打伞呢?他以为自己是超人不会感冒生病?”潘宁也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透出一点点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