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很闷。等过了这阵子,我好好陪你。”
这是他们最常规的吵架经过。虽然大多时候会握手言和,但中间的针锋相对也很伤人。当然,她和唐末也不是永远像斗鸡一样,也有很温馨的时候。大多是一觉醒来,他趴在她身边听胎音,跟他儿子煞有介事地说话,清晨干净而耀眼的阳光洒进来,在他发丝上蹦出五彩光芒,他坚硬的轮廓变得柔和,甚至有一丝童稚的神情,这时候她由衷感觉幸福,也开始如他那样相信她将有个儿子,长得跟他一模一样。那是他给予她的礼物,代替他守在她身边。
日子就这么一地鸡毛地流过去。
快到年末的时候,有一天,小潮给潘宁打电话,邀她参加一个慈善拍卖晚宴。小潮有钱有闲,最爱策划各色慈善活动,以消遣无涯时光,同时洗涤灵魂,为晋升天堂铺平路径。
潘宁说:“我也不是有钱太太,又是这副样子,还是不去凑热闹了吧。去了,也是增加你们负担。”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就是送你一份惊喜。”
“喜从何来?”潘宁试探。
“那么好奇的话就来吧。如假包换的大惊喜。不过,我真有点怕你太受惊呢。”
“最讨厌你这种吊人胃口,又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子。”
“呵呵,就是要急死你。来吧,反正你在家也无聊。对了,千万别带家属。”小潮跟着又补充。
-----------嘿嘿~嘿!
“那人面子大得很,我想带,人家还未必肯赏光呢。”
“说实话,真怕唐sir找我算账。……不多说了,到时我来接你。”
聚会订在世纪安泰酒店。那天下了点雨,不大,但给g市带来了几分萧瑟秋意。去之前,潘宁略微收拾了下,化了淡妆,穿上小潮送的价值不菲的孕妇装,揽镜自照,也别有一番风韵。
大概是因为唐末不怎么在身边,事事亲历亲为的缘故,潘宁一直不胖,从后头看甚至看不出有孕在身的样子,但从前边或侧面看,6个月的肚子已经很可观了。
她俩差不多是第一拨到的。小潮将潘宁摆在会客室内间休息,自己则去处理些会务工作。
陆陆续续有客人被领进来,大多是一身大牌雍容华贵的有钱太太。潘宁跟他们都不熟,只是笑笑。她们彼此有认识的,就热络攀谈起来,多讲丈夫的生意经、子女的养育经,捎带服饰与美容。外间是男士,不知讲什么轶事,不时爆发出轰的笑声,比起这边的鸡零狗碎倒更场面一点。
不多时,外间男人们皆站起,潘宁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谈笑风生的中年男子到了。潘宁认出是王副市长,本地新闻中时见他尊容。长得其貌不扬,但闪烁的小眼睛透露着精明。有个矮胖的穿背带裤扎领花的男人在他身前身后应承,不时说出几句俏皮话,引得众人捧场送笑。潘宁知道这人就是此间酒店的老板并宁远的总经理李元春,她结婚之日他也曾这样鞍前马后地应承过父亲的贵客。
此后的局面就是一干人等围绕王市长唱赞歌。不时有太太被先生引领过去认识。也有单身女子自告奋勇过去套近乎。只有潘宁一如既往稳妥地坐着。
有服务员在李元春耳边说了声什么,他腆着肚子急急出去,须臾领进一位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潘宁坐得远,未看得十分清楚,想着是哪个权要的公子吧,这时候,却见小潮在套间门口朝她挥手,她放下手里正剥着的柚子,周身散发着柚皮的清香,就这么笑笑地走过去。
小潮目视男人背影,对潘宁说:“你看是谁?”
男人似有第六感,正好侧过身来,与潘宁打个照面。潘宁闪避不及,只能直挺挺迎接目光的扫射,先自壮烈就义。她怔忡着,唯愿自己看错,但记忆还是忠诚地把一张未被时间腐蚀的脸贡献出来,让她在失魂落魄中参照。
这就是小潮馈赠的惊喜,然潘宁只有惊,哪来喜。她攥了攉手心,全是汗。她相信她的面目一定是僵硬甚至扭曲的。
但是他还如以前,温和平静,只不过当目光触及她显山露水的腹部时有刹那的惘然。
他眨了眨眼,目光似乎瞬间濡湿,但或许只是灯光太刺眼。“好久不见,宁宁。”他伸出手来。
久违的称呼带来激荡全身的暖流,然而在涌动的时候,却遭遇时间的寒流。八年后,一切都不作数了。过去种种,如今只成了记忆。
她跟他相握。感觉自己的手颤抖得失去礼节。
李元春在边上兴奋地搓着手:“原来你们认识?”
慕远点头:“我们是老同学了。”
“老同学好啊。那我用不着介绍了。你们好好聊聊。”
“好久不见。”潘宁勉强震住心神。
晚宴,虽然李元春极力撺掇,潘宁还是没跟慕远他们坐主桌。她差不多在他斜对面,隔了一张桌,抬起头,正好可以隐晦地观察他而不必担心被他发现。
他个子高了些,也更瘦了些。脸部轮廓有棱有角,带点苦修式的隐忍。看上去似乎比以前还要寡言,他跟场面上的应酬不多,绝大多数时间在安静地观看节目。拍卖的时候,他也举过牌子,应景似的拍下一两件东西,上台致辞,三言两语,难得不显得敷衍,因为语气诚恳。
潘宁听同桌人议论他,是外商,到国内来寻找投资机会。这次是应主管经济的王副市长之邀而来。
潘宁不知道他这几年走了怎样一条道路,但结果如斯,也算告慰她多年念之苦。若非有孕,她会喝个满杯,祝贺他的成功。然后,将他彻底放下,就像搬掉心上的一块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