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一群还是一个,总是在酒楼里喝着喝着就哭上了,吃着吃着又笑上了,一看便知道,是闯江湖出来的。
有时候多嘴的说书先生会跑来搭讪,有时候远客们兴致好了会说上一句:
——看见了么?这江湖,就是这掌柜的举着一把菜刀闯出来的。
——喝醉了呗您哪!
这个镇子远道而来的客人总是醉倒,因而那话,总是不着边际,没人相信。
“来,叫一个,叫一个!”沧海倒提着儿子的两只小腿儿,孩子哭得震天响,朱离心疼的抢过来,沧海一拍他红扑扑的屁股,“还是不是我沧海一笑的儿子啊,这么废物!”
“孩子刚一岁,你就这么对他,是不是你亲生的啊!”
“这怎么好问我,这得问你啊!”沧海一笑说完就后悔了,凤凰弩直接对准了他的脑门,“娘子息怒,娘子息怒。”
一边的小蛮赶紧来救场,这一家子总是打打闹闹给没完没了的。
无筝温婉的笑着,端了面上来,“还闹,快吃吧,我们都要打烊了。”
“这都得怪鬼谷那家伙,非说天行宫这款最新的车,跑起来飞快,结果走了一半路就散了架子,害的我们这么晚才到!”沧海吸吸鼻子,“那家伙顶顶招人烦,仗着自己是天行宫宫主,架子大得很,请出来一次难如登天!”
“噗……”朱离把孩子交给小蛮,手指一点他大脑袋瓜子:“就你这个武林盟主架子小,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去。”
“你以为我愿意做什么盟主么?等冷楚寒一回来,我立马让贤!”沧海看着无筝的表情从温温的笑意突而僵住,立即收声,这边朱离咣当一下子给他一拳,“这么多壶都开着呢,哪壶不开提哪壶!”
十年前的起义之后,大神们又云游四海,新一番天下的主人,本该是海天这个根正苗红、灭敌有功的大英雄。可是他那天磨了刀后,只开口说了一句,回家。
回家后就没再入这个江湖。他兴许是疲了,累了,再也挥不动这把菜刀了。
而冷楚寒也失了音信,不知所踪。
这个时候,也不知是谁多了一句嘴,说有个人也是身出武林世家、灭敌有功——便是这么着的把糊里糊涂的沧海一笑给推上了台面。
哦,对了,这个多嘴的人,他叫做鬼谷。
坐了武林盟主,魔窟也不攻自破,似乎天下归心该是有几年太平日子的时候了,武林中总有那么几个不省心的,纠缠着三魂七魄问个不停,甚至想组团去死人谷。
为了死人谷的太平,为了天下的太平,起义后没多久,沧海一笑便下令天行宫,将天通山面向死人谷的那面给炸了。
山坡整面倒向了周遭的小山,连绵成了一体,这种豪迈得不靠谱的做法,极有盟主他本人的风格。
至此,再没人能打死人谷的主意,因为你就算跳崖,都没个跳了。
沧海一笑曾为此颇为得意,没想到过了不久,就传来一个让他悔得场子都青了的消息。
失踪的冷楚寒和不知生死的一色有了消息。有人看见他带着她上了天通山——一直就没见到下来。
冷楚寒,一色,带着追忆年华,再次跳入死人谷。
据说,死人谷那一面山壁之下,有一个湖,湖水对至阴之人是绝世灵药,对至阳之人则是剧毒。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无筝长长舒了一口气。“恐怕是师父叫他们去的,楚寒动了太多内力,岁寒之毒已无法控制,面前只有一死。一色全身失血,饱受折磨,已是到了阎王殿前,世间之物再留不住她——他们双双去老天爷那里了,是生是死,但由天命。”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海天还是没说什么,只是不知道哪一天,他又重新开起了海天楼,邀了无筝回来,重新卖起了十全大补汤。
无筝明白,沧海明白,鬼谷明白,很多人都明白,他是在等她回家。
有一天,如有一天,皇天开眼,命运恩泽,她风尘仆仆的回来,还有一个家。
这一等,等了十年。
十年韶华,已将无筝从当初那个萌动的少女,变成了如今温婉的少妇。她再不是当年那个脑子一热就去闯魔窟抢相公的女孩了,她提起菜篮,操着家务,偶尔出个远门,看看朋友,去龙门镖局坐一坐,给姚婆婆和可儿上柱香,有时候还会回去老家,空荡荡的宅子,鸡飞狗跳,不知那些云游的老人们,何时会来歇个脚。
每年肯定回去的地方,还有一个,便是天行宫。便是在那里,她嫁为人妇。此次跟了沧海夫妇,搭了顺风车,还是要回去。
回去,不是为了感伤,而是为了不忘记。
河还是那条河,两岸的风景似乎都没有变,当初那红色的灯笼挂满了岸,一眼望去像是着了火。她在这里上了花轿,她在这里喝了洞房茶,她在这里被掀了盖头,她在这里和那个痴恋九年的孤傲少年走到了一起——
哪管什么杀母之仇,不论那些复仇之计。
她只愿与他同生共死,尽管幸福的日子那么短,却毫不遗憾。
她来了,站在岸边,想着她的脸。岁寒,一岁一寒,越是长久,越是折磨。
他给她的爱,给她的念想,何尝不是这样,日久,愈深。
长长的叹出气,水依旧,照出的却是十年的老去。突然也怕就这么不期而遇,见了面,该是如何开口呢——
“抱歉,我没有等你,自己就先老了,楚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