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最后一对倒在她刀下的人。
那一天,整个村子放着火,火光冲天,仿佛在开着什么盛大的聚会。尸体的恶臭、灰尘飞扬,老鸦横飞。恶魔们围绕着火焰载歌载舞,笑声穿透耳膜,印记在骨头上。
“你杀了这么多人,已经回不去了,如今你就是我们的一员。”
那年她一脚踏入修罗界,满身鲜血,一身罪恶。她本该从容赴死的,她本该宁为玉碎的,她本该——
可是她好怕,她好怕死,她更怕她一死,奶奶、虎子、黑二哥、爸和妈,都会永远死去了。
他们叫她好好活着呢。
他们是如此善良的人,如此智慧的人。他们从头到尾,从未说过一句,报仇。
于是她一直逃着、躲着、自我麻痹着、从不敢来寻找这梦魇之初的罪人。
可她实在太累了,活着,竟比死了,还要痛苦。
对不起,爸。妈。对不起,那些为了我能活着、选择去死的人。
我恐怕要有失所托。
林如风的嘴皮子终于停了下来,那些肮脏不堪的、不堪回忆的往事,在他上下嘴皮子之间三言两语便说得干净了。
一色不曾扭头,不敢扭头,她不能看着海天的眼色。
那会是什么?失望、恐惧、唾弃、默然?
胳膊用力扭着,几乎要脱臼,一色摆过头咬住了自己的胳膊,牙齿深深地切入肌肤,再也不会痛了。
要把皮肉撕裂,也要恢复自由。要把鲜血流干,也不再做傀儡。
我活了这么多年,带着群村人的“活着”,宛如死尸。如今允我自私一次,任性一次,霸道一次,让我死了——
让我和你一同堕入修罗界、业火焚身!
如有神明,请斩断我和这俗世卑微的牵连!
那一刻,就是那么一刻,如圣灵现身,锁链,断了。
可这世上哪有神明,锁链断在一个男人手中,那手好熟悉,手心磨破了皮。
此刻,在碎石的摩擦上,血迹斑斑,却攥得很紧。
另一边的锁链,咔嚓一声,应声断了,那声音好熟悉,是他的菜刀。
一色两腿一软,突然失去了重心,跌坐在地上,一摸熟悉的香气涌过来,那是她最爱的香料,无筝从天而降,宛若仙女,那样紧地抱着她,死死抱着她。
“——仙女来接我了?”一色头栽在她肩膀,感觉到她肩膀的起伏不平,感觉到她内心的涌动,笑着说,“仙女也会哭啊。”
无筝按下她的头,“别看。”
别看。
那站在你对面的男人,正操着他的九界亡灵,狠狠卡住了林老妖的脖子。
别看。
那站在你前面的男人,正满目喷火地盯着林老妖,拳头攒在一起。
别看。
那隐在暗处的男人,明明只一声就能唤来护卫,却是沉默不语。
这一切,都不要看了,也都不要管。
“不看,我会后悔。”一色还是抬起了脸,是什么模糊了双眼。
人们都说,圣女是人心之中一滴带着眼泪的血,也是眸子之中一滴混了血的泪。
那么此刻,她是一滴终于纯净的血,一滴可以欢笑的泪。
子夜最黑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