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后两辆一模一样的车,一个坐的是他,另一个是空车,据说是用来准备迎接贵宾的。
这说法十足可疑。
远道而来的贵宾,必自备车马,何须多此一举?再者,江湖男儿,竟屈身在小小车厢里,委实也不像南宫楚的作风。
更令人生疑的是,这两辆马车一模一样,连马的颜色和体态都惊人的一致,夜色一沉,奔跑起来,仿佛重影。便是这样两辆马车,在分岔路,一辆向左、一辆向右。
向左的是通向驿站的,去迎接些无足轻重的角色。向右的才是南宫楚,而那条路边上,有一家阴风阵阵的酒楼,早已废弃多时。
那里有人在等他。
赶车的是南宫楚的心腹,鬼眼罗穆。罗穆虽然不及花不败和吴尚位高,可是南宫的人心知肚明,他才是南宫楚最信得过的人。
此刻罗穆便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分毫不敢怠慢。
他本是鬼影的师弟,早年也是杀手出身,善于埋伏突击,也对那些埋伏突击的路数了然于心,是南宫楚放在身边最牢固的一道防线。
车停在酒楼门口,罗穆十分知趣的守在门口,南宫楚裹在黑色的大斗篷里,手指弓着,扣门三声。一道阴风扫来,门开了,一个女人坐在那里,头也不抬,低头玩弄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月华之中,那深紫色的指甲反射着银色的光。
“怎么,出来见我,如临大敌么?”那女人声音邪魅得很,有些不屑,又有些怨恨。南宫楚冷眼打量着她,只感叹着:“我今日过后,便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你也不年轻了,怎么还仿佛是个小姑娘似的。”
女人轻声笑了:“我身边守着圣器,以还魂日日夜夜滋养,自然是驻容有术。”
想不到还魂还有此般功效,南宫楚不免感叹,一念仙实在是个天才。
面前的这个女人,二十年前仿佛也就是这般模样,如今再见,竟没有改变分毫。模样虽然没变,眼神却不会骗人。她现在的眼神哪里还是少女,一看便知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血魔姬,你冒险约我来此相会,不是为了讨论驻颜术的吧。”
站在武林盟主正对面的那个娇嗔怨怒的女人,正是魔窟教主血魔姬。
她的眼长长的,仿佛镰刀一般,割裂着空气,让人不寒而栗。这世上,站在她面前却从来都没有一丝寒意的,也便只有南宫楚了。
当初也正是因为如此,这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才会委身于他。
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儿子,叫做南宫仁。
外界都以为,连南宫仁自己也以为,他是冷小刁的遗孤。
殊不知,二十年前,冷小刁怀着孩子,替南宫楚结结实实的挨了钟无圣一剑,早就一尸两命——
“我要见我儿子。”血魔姬开门见山。
“我对他很好,你大可放心。”南宫楚就知道这婆娘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这一件事,便是敷衍得很,血魔姬眉头紧锁,立刻声音就尖了起来:
“你对他好?你是不得不对他好吧——如果不是冷小刁就那么死了,如今仁儿怕只会被你关在暗无天日的什么鬼地方,见不得人!”
“没有发生的事,就不要总是瞎想。”南宫楚颇有些不耐烦了,那摸样与在冷小刁面前毕恭毕敬祭奠的男人判若两人。
血魔姬冷笑三声。
“那冷小刁真是可怜,当初为了你这个滚蛋,竟然和你一起骗她爹,搞的程海吟含冤被逐,声名狼藉,你这个内贼却是逍遥法外,登堂入室!你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她,利用她当上了这个百无一用的武林盟主,利用她得到了魂杀!可又怎么样?你这种资质,就算是魂杀在手,就算是剑谱也在手,也参透不了一念仙!”
南宫楚一句话都没有反驳,亦没有打断,只是眼神越来越冷。突地,他猛地伸出手掐住了血魔姬的脖子,血魔姬没有料到他这么一招,一时间被扼住命门,只觉得浑身气息都快断了——
“不要以为你是我儿子的娘,就可以胡乱说了。我的夫人,从来都只有冷小刁,我爱我的夫人,我从没有对不起她,这一点天下皆知,你也知道的,是吧?”
那寒烈的眼神闪过,血魔姬艰难的点了点头。她那么年轻就追随了他,暗地中为他做牛做马,还为了生了一个儿子,搞的骨肉分离、不能相认——即便如此了,他不仅不肯给她一个名分,就连一句实话,都不允许她说出口。
他永远是那个好丈夫、好父亲、天下人的楷模。他怎么可能会和魔窟教主有什么瓜葛,又怎么可能做得出那样龌龊的事来?
光芒万丈的南宫楚,唯我独尊的南宫楚,自欺欺人的南宫楚,心胸狭隘的南宫楚。
血魔姬早就看透了他,却离不开他,更不能得罪他。
否则,她此生,大概都不能再见到儿子了。
于是,几乎狼狈的点点头,终于被南宫楚摔到一边去。
“你故意叫你的好徒弟抢走了我的大弟子,为仁儿扫平道路,我依你。你拿给我无骨神鞭的残骸,叫我帮仁儿树立威信,我也依你。你明知道那冷楚寒是引出《百毒谱》的诱饵,却还是非要我把他投入死人谷去,我也依了你。我已经为了这么一个儿子,一而再再而三的依了你,血魔姬,你还想我怎么样?”
“——我要你对我们的儿子说出实情,我要见他。”
“哼,”南宫楚轻蔑的笑了,“如果仁儿知道他并非冷盟主的孙子,并非我所爱所敬的冷小刁的儿子,而不过是我和一个魔窟女人的私生子,他会开心么?他会自豪么?他还能抬起头做人么?血魔姬,用你的脚趾头想想吧,我想不到,你居然会这么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