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此刻,独臂人又掏出那根比手指还长的银针,慢慢对准了她——
这一回,对准的却不是太阳穴,而是手臂的血管。
对一色来说,这比从太阳穴直接扎下去还恐怖。她一时紧张得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明明没有被点穴,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这种折磨,她从小到大已经不止经历了多少次。可是那么奇怪,她对鞭打、对毒药、对那些见不得人的刑具都已经麻木了,却对这抽血的银针有一种无法摆脱的恐惧——
她总预感到会有那么一天,她的血,将一滴一滴的流干。那是个很慢很慢的过程,慢到她可以把这一辈子的每一天都再好好回忆一遍——
不知为何,她会有这样懵懵懂懂的感觉,仿佛回忆到了某一天的时候,突然间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了。仿佛有一些很重要的人不记得了,仿佛有一些很重要的事也不记得了。
即使不记得,一色却笃定,那一定是美好的记忆。太过美好从来都不属于她。
她不记得了。
但她笃定,这失去的美好之中,一定会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明明不会轻功,却追出来十几里山路,把鞋子都跑飞了的人。
他一身汗味,总是傻兮兮的笑着,总叫着她,猪猪。
银针探入皮肤,引起一阵不自觉的痉挛,听着远远的传来了他撕裂长空的喊叫:“猪猪——等我——”
一色无奈的闭上眼。
奇怪,好奇怪,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对她这么好。
奇怪,好奇怪,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的人,她偏偏记不得了。
“傻小子,别那么气盛,最好不要打扰我,否则一针刺入骨髓,可是会伤及性命的。”独臂人胳膊上青筋暴起,似是用了很大的定力,一直将那针头,稳定在血管之中,竟没有引出一滴血来。
“——你成为圣器,已经多久了?”
“什么?”一色不禁一晃,心中一沉。这没人会知道的秘密,这老头怎么会说的这么轻巧!独臂人看了她一眼,“你最好别动,否则我上了年纪,手一抖,伤了你,可别怪我。”
一色瞪大了眼睛,不知这老头又在耍什么花招。那日与马帮混战,这老头不由分手招招致命,今日怎么又卖乖?
哼,肯定是非奸即盗!以为她是那么好糊弄的么?
一色狠狠剜着他,独臂人看着海天已经在几步之遥了,突然转过头,“你们倒是也有些法子,能让这么乖张暴虐的丫头服服帖帖的,可惜被我打回了原形。”
海天拳头紧握,满眼是火:“你在对猪猪做什么!”
独臂人翻了翻白眼,“你没长眼睛么?”
“你要是敢打猪血的主意,我不会放过你。”海天发狠的说:“我会让你和林老妖一起去下油锅不得超生!”
什么?
一色皱紧了眉头。
林老妖……林如风?那个当年害的她家破人亡的禽兽?!这杀猪的是怎么知道林老妖的?他居然杀了林老妖——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色望向海天的眼神,明显放下了多日的提防。海天眸中依旧一片澄明,毫无隐瞒地对上她的目光:“别怕,不管是什么血魔姬,还是什么林老妖,谁都不能再欺负你!”
“话说的真好听,凭你的修为,还想和血魔姬作对么?”独臂人仰面看他,“年轻人,你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罢,独臂人终于将银针抽了出来,那银针的头,不是中了毒的黑,反而是紫光。
海天和无筝看着这紫光,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血蛊,以血养蛊。养出来的,便是圣药还魂。你注定是一个要带来灾难的人——当你成为血魔姬的圣器,你就从这天下最好的药,变成了天下最坏的毒。”老人家玩味的说,“所以,我真想把你杀死在这里,断了那些人的念头。”
“——那些人?”
“你们入谷后,外面那些多事的人可没少折腾,一点也不给我这老头子面子。只是,我这扇门,可不是他们想来就来的,想要把你这害人不浅的祸害抢回去?门都没有!”
独臂人眼睛一亮,突而手中银针狠狠向着一色刺下去,一色本能的蜷缩成了一团,紧紧闭上了眼,却是在一睁眼,那个又傻又笨的男人,呲牙裂嘴的出现在面前。
一整根银针,就那么直愣愣刺入了他的脊柱。
“你!”独臂人一脚将海天踢到了一旁,“你真是作孽!若不是看你的父母的面上,我定饶不了你!别动!”
“……我,我不准你再欺负猪猪!”
“傻小子,她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女人,她是至阴之人,被选为圣器,体内的血蛊已经练好了七成,未来必将被那些被狗叼了良心的家伙们利用,届时天下就岌岌可危了!”
“我才不管什么武林什么天下,我会带着猪猪去过好日子,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不管是你,还是那些被狗叼了良心的家伙们!”海天忍着难以形容的剧痛,整个人匍匐在地上,一色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她完全没有什么印象的男人如此做、如此说,心中一阵阵的悸动。
多想和他说一句,可不知该说些什么。
恐怕此刻最应该问的,却也是最伤人的。
——喂,你为何对我这么好?
一色只是呆呆坐在那里,看着他脊背上的银针,只剩一个小头。
“他……他会死么?”
独臂人皱紧了眉头,“一根银针,本是不致死的。插入骨髓,顶多半身瘫痪,可是沾了你的血——”老头漂了她一眼,“是福是祸,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