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墨重伤之下,很快便靠在软榻上沉沉睡去,夜寒烟自去内殿床上躺下,却是翻来覆去连半分睡意都没有。
在永巷之中隐忍多年,她以为自己的性子早已经给磨平了,谁料这些日子以来连连与人起冲突,恍惚间竟仍是昔年那个刁蛮任性性的小公主模样,可是时过境迁,这天下又有谁再肯像从前一样事事迁就她?
乍见沈醉墨时,她曾欢喜得失了神,自以为见了旧友,这苦日子总算是有了一点盼头,谁料世事变化如此,昔日百依百顺的人,如今却也半点不留情面起来,这一场失落,竟比全无希望的苦挨更让人难受。她昏昏沉沉地听着外面的萧萧风声,至此方信这一世高贵尊荣的日子,是再也不会回来的了。
天色刚蒙蒙亮,夜寒烟便听到外殿开门的声音,知道有人进来了,却仍是懒于起身,只拥被躺着,静听外面的动静。
只听沈醉墨的声音怒冲冲的,声振屋瓦:“去告诉祁英那个老贼,还有他的龟儿子,就说沈醉墨是死过几百次的人,什么手段没见过,岂是一个无耻的女人就能劝得我归降的?你们这些下三滥的做派,虽好都给我收了去!”
此时夜寒烟便想装睡也不可能,只得慢慢地坐起身来,心中想着他说的话,再想起昔年自幼的情谊,只觉恍惚难信。
接着竟是祁诺清的声音响了起来,夜寒烟听到他不恼不怒,柔和中带着似笑非笑的味道:“怎么,这女人竟没能伺候得沈将军满意?既如此,想必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带下去赏了弟兄们吧。”
沈醉墨昔年曾与祁诺清在战场上相见,素知他言出必行,军令如山的,此刻听到这一声,不啻半空中响了一声惊雷,想也不想便慌忙喊道:“不可!”
夜寒烟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正见到祁诺清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只听他愉悦地笑道:“这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真叫人猜想不透了。这女人本宫是不要了的,或者赏了你,或者赏了弟兄们,有那么难决定吗?”
沈醉墨的心中顿时大乱。他知道夜寒烟的命运就在自己一句话之间。但他若说了留她,便是应下了归降祁英老贼;若是不应,一个昔年的金枝玉叶,如今为贼军所辱,那便是人臣护主不周,更是先朝皇室的奇耻大辱。两难之下,实在是心如汤煮。
祁诺清似笑非笑地看着从内殿走出来的夜寒烟,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快得谁都没有看见。
夜寒烟虽早知自己的命运身不由己,此时却也不禁心惊。她知道沈醉墨心中已经厌了她,绝不会为了她而向贼人屈服,心中不禁一阵凄凉。
她生性高傲,受辱于贼人是万万不肯的,此时似乎已是非死无以明志,看着祁诺清含笑的眼睛,她知断然无幸,只得咬紧了牙关,慢慢地往后退去,心中暗暗估算着殿中柱子的距离。
沈醉墨本来一直暗暗关注着她的动静,此刻脸上缓缓现出了赞许的神色,越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祁诺清见两人久久不语,顺着沈醉墨的目光看向夜寒烟时,见她唇角含笑,眼中却满是凄苦的神色,心中不禁暗叫不妙。
夜寒烟已对两人的目光浑然不觉,眼中心里,只有一个“死”字,哪知祁诺清心中发急,见她竟当真要向前冲去,慌忙飞身而上,整个人地挡在了柱子前面。
夜寒烟收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他的胸膛,只听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她自己却是毫发无伤。
这一下变出意外,夜寒烟迷迷糊糊的,知道自己已被他揽在怀中,却完全忘记了挣扎。
祁诺清忽然发起怒来,狠狠地将夜寒烟甩了出去:“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叫你死,谁许你自作主张的?”
夜寒烟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好像浑身的骨头都给摔断了。听到祁诺清的斥责,她却只觉得十分好笑,竟连痛也似乎可以忘记了。
沈醉墨却鼓掌笑道:“烟儿,好志气!宁死不受奸贼之辱,死得其所!”
阿茹本在祁诺清身旁站着,此时忙抢上来,在夜寒烟身旁担忧地问道:“摔得厉害吗?要不要请太医?”
夜寒烟充耳不闻,只冷冷地向沈醉墨问道:“你希望我死?”
沈醉墨昂然大笑道:“当然!你是我昭德皇朝尊贵的公主,身上流着高贵的血,岂能受奸贼之辱?你我今日进退维谷,唯有一死,聊可略报先帝恩德于万一!”
夜寒烟不愿再看他,低下了头默然无语。
祁诺清却吃了一惊,忍不住向夜寒烟问道:“你是先朝公主?”
夜寒烟别过头去,不愿与他多说。
祁诺清忽然在她身旁蹲下,习惯性地托起她的下巴,沉声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也不管你存着什么样的心思,我已说过你是我的人,这条命就由不得你自己随意轻贱!”
夜寒烟正自诧异,却听见沈醉墨的声音怒冲冲地吼道:“小贼,你休想欺辱九公主!我们昭德皇朝的女子死有何惧?你想她任你欺辱,却是痴心妄想!”
祁诺清对他的怒吼充耳不闻,只向身旁的亲兵冷声道:“这逆贼冥顽不化,关回牢里去继续‘伺候’,直到他学乖了为止!”
那亲兵慌忙应下了,夜寒烟忽觉身子一轻,竟是祁诺清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径自往外面走去。她一路挣扎不得,出门老远了,还能听到沈醉墨愤怒的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