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本已怒气上涌,只觉支撑不住,又听见夜寒烟出言嘲讽,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母仪天下的风范,怒冲冲地“哼”了一声,竟也学着夜青月的样子起身离席,抛下一殿目瞪口呆的宗亲重臣。
这样一来,便是再迟钝的人也能看出皇后收这个义女是别有隐情的了。虽然未必人人知道此刻唱的是哪一出,但明日京中势必流言四起,皇后早已顾不得这些,夜寒烟姐妹却实实的喜闻乐见。
自从夜寒烟陪着夜青月出场,祁诺浔的目光便一直有意无意地落在她的身上。此刻见皇后愤然离席,他才隐隐察觉到不对,慌忙向皇帝告了个罪,亦步亦趋地跟了出去。
夜寒烟本该跟在皇后身旁伺候的,但她心里爱热闹,偏要看这场家宴如何收场,便只装着提点小丫头,笑吟吟地在殿中留了下来。
皇帝自然早看穿了夜寒烟的小把戏,但他近来与皇后龃龉,万事颇觉灰心,竟也便由着她胡闹,不肯出面责怪。
此刻见夜寒烟虽然口中与小宫女说话,眼睛却滴溜溜乱转,只管看场中老臣的笑话,他心中竟觉得十分有趣,早已笑吟吟地看住了。
夜寒烟忽觉一道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回头看时正对上皇帝含笑的一张老脸,心中顿觉老大没趣,随口向小宫女吩咐了两句,转身便走。
哪知刚绕到门边,便听到皇帝的声音威严地喝道:“回来!”
夜寒烟只得转过身来,见一众宾客之中倒有大半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顿觉十分不自在。她如今虽说有恃无恐,但毕竟还是要防着皇帝老羞成怒,只得不情不愿地走了回来:“皇上有何吩咐?”
皇帝捻须一笑,神色竟十分和蔼:“你且在这里站着。”
夜寒烟依言站到他身旁,心下十分疑惑,却又不好问,只得将自己当成了一根柱子,默默地杵在殿中,心中暗暗恼恨。同样是站着,此刻的心境与方才却是大有不同了。
殿中众臣一开始并不会注意一个寻常的小宫女,此刻见皇帝竟开口叫她回来,人人皆是忍不住向她多看了一眼。谁知这一看之下,竟有大半人移不开目光,心中暗暗惊疑。
先前看到夜青月时,众人已觉这位公主姿容绝丽、气度高华,直是人间绝色;谁知此刻细看夜寒烟,才发觉她虽是寻常宫女装扮,但顾盼之间神采飞扬,竟比夜青月更添几分容色。众人乍见之下,人人自惭形秽,竟连饮酒欢笑之声,也渐渐地低了下去。
朝臣之中有从前昭德皇朝过来的,心中却比旁人更多了几分惊疑。昔年含英殿贵妃艳绝天下,自是无人不知,夜寒烟虽说略有稚气,但眉目如画,宛然便是昔年贵妃的模样,让人如何能不费疑猜?
夜寒烟不知这些老臣们心如汤煮,更不知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殿中渐渐地没了热闹,皇帝又不肯多说话,心中只觉气闷不已。
皇帝见殿中众多目光聚集在夜寒烟的身上,心中暗觉不妥,忙招呼夜寒烟上前,假装跟她说话,实则只是要她背对群臣,躲开众多审视的目光:“在皇后身旁,可还习惯吗?”
夜寒烟不意他特地招呼自己过来,只为问这样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心中先已有了几分怒意,当下便冷冷地回道:“怕不怎么习惯。奴婢笨得很,提水扫地学了数年才学会,这端茶倒水拍马逢迎的功夫更难,只怕还要学个十年八年。”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夜寒烟非但心中满腔怨愤,嘴上更是半点也不留情面,一时竟是微微有些怔忡,半晌方叹道:“朕从前不知你在宫中,未加照应,实在是委屈你了。”
夜寒烟听见他非但没有责怪自己无礼,话中竟反有惆怅之意,忽然感到有些迷惑,暗暗疑心这老贼是不是中邪了。
只听皇帝又继续低声叹道:“昔年你母亲也是你这般大……”
夜寒烟听见他提起过世的母妃,心中一痛,刚刚生出的一点感动立刻跑到了九霄云外,虽然不敢当众斥骂,但脸上的恨意已经再也掩藏不住。
接触到夜寒烟的目光时,皇帝心中一惊,不由得想起宫中初见时候,她竟不由自主地对着自己又撕又咬,心下也不禁暗暗惊惧,生怕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到时自己受惊事小,丢人事大,一世英名可就付诸东流了。
思及此,皇帝不动声色地悄悄向后仰了仰身子,然后才淡淡地挥手道:“唉,从前的事,也不必说了。既然已经知道你在宫中,朕必定不会再让你受了委屈就是。至于皇后那边,你暂且忍耐一阵,朕必定尽快给你寻一个好去处,断不会让你一直居于人下,受人轻贱……”
夜寒烟见他说得认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却见祁诺浔身旁的一个小太监忽然走了过来,悄悄地在皇帝耳边说了两句话,皇帝脸上顿时变色,殿上众臣也俱是暗暗惊疑起来。
夜寒烟见皇帝已经没有时间理会她,只得悄悄地退了出来,心中却觉恨意翻涌,同时又十分担忧。
皇帝的“关照”,她不是没有领教过的。趁夜将她逼去劝降沈醉墨是他的“关照”,将四皇姐远嫁匈奴也是他的“关照”,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手段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