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宛秋忙站起来接了,又说了几句说思亲感恩的话,因为老太君并没有叫她坐下,就像在课堂上被点名后,老师不发话,学生就只好站着。
提起早逝的女儿,老太君脸上有些感伤,二太太及同桌的诸位纷纷出言安慰。俞宛秋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因为老太君决不会无缘无故在饭桌上跟她扯这些的,她必定是有什么事要跟她说。
停顿半晌后,老太君开口问:“听说你前几天跟潜儿媳妇去东岳庙了?”
俞宛秋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老太君眼里那种探究的光芒,果然,她才回答“是”,老太君后面的问题就紧跟着来了:“有没有遇到什么熟人?”
“没有,宛秋五年都没出过府了,哪有熟人。”
“也是”,老太君示意红蓼给徐尚宫布菜,回过头又问她:“听说你们还去月老庙求过签?”
类似穿越前站在大老板门外的那种感觉又来了,全身的血液直往上涌,恨不得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逃离现场,可又偏偏不能挪动分毫。
“是的,那天本来是要拜谒东岳大帝的,正院人太多挤不进去,后来就被林姐姐拖着去了月老庙,那签也是她抓着我的手抽的。”她听到自己声音平板而空洞,就像另一个人在回答。
老太君嘴角含笑,表情更加慈祥了,朝她做了一个手势说:“傻丫头,还站着干嘛,快坐下说,你抽到的签上都说了什么?”
俞宛秋到此时反而不慌了,心里发狠道: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还怕你们这些老古董不成?虽说兰姨不允,真惹毛我了,带上银票首饰自己走,还愁她不跟上来。
心理建设做好了,眼睛也抬起来了,迎着老太君的目光说:“只记得前头一句,后头的都忘了。”
“哦,是哪一句?”
“不是姻缘莫强求。”
二太太和沈涵净同时露出了称愿的笑容,老太君却表情严肃地说:“后面好像还有三句,比这句好得多,这签听说还是上上签?”
俞宛秋决定一赖到底:“不知道,我根本没看,是林姐姐念的,我就记住了前面的一句。”
沈涵净忍不住插嘴道:“这种签文还是上上签?怎么可能?”
“你不懂,有时候太顺利了未必是好事,从来好事多磨。”老太君说完这句话,就像全身的力气突然用尽了一样,瞬间老态毕现。
站在后面的红蓼和绿萼忙过来扶起她,在坐的诸位也纷纷离席,一起把老太君送到正厅,让她歪在罗汉床上,又客套了几句后,大家知趣地告退了。
互相安慰
走下乐寿堂正房的台阶时,俞宛秋差点一脚踏空,好在两边及时有人搀住。她只带了知墨一人,另一个扶她的是薛凝碧。
三个人默无声息地在走在穿堂里,与席的诸人中,只有她们三个是住在后园的。薛凝碧的住处就在沈府的绣房,是贴着前院和后园之间的围墙修的一排房子。
眼看绣房就要到了,薛凝碧突然提议:“天色还早,去我那儿坐坐吧。”她平时颇有些独行侠的味道,总不邀人去她房里做客的,自家也很少串门,上一次如果不是俞宛秋以罕见绣品为“饵”,只怕还请不动她呢。
“好”,俞宛秋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虽然天色明明就不早了。
老太君屋里的晚饭比别处要早一点,老人家总是喜欢早睡早起的,所以府里的厨房总是先备好老太君的饭。不过等吃完,也差不多要上灯了。
“可惜我那里没有好茶点招待你。”薛凝碧朝她笑了笑,闭塞的穿堂,沉闷的气氛,因为她温柔婉转的笑容,而有了一点生气。
俞宛秋报以微笑:“刚吃了饭的,有也吃不下呀。”
才到绣房的阶檐下,齐集在一间屋里做活儿的几个绣娘全都站了起来,带着一点艳羡的口吻说:“薛师傅你回来了,听说今儿有贡品鱼吃?俞姑娘不用说,肯定是坐上席了,老太君那么疼你。”
“有师傅在,哪儿轮得到我坐上席”,俞宛秋含笑跟她们打过招呼,眼睛从她们手上扫过,只瞄了一眼那大红大绿的缎面和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就知道这肯定是给哪位姑娘准备的嫁妆。
沈府已届婚龄的只有一个,也只有她的娘亲有这份能耐,女儿都还没议亲,就开始请人绣新婚的被面了。要是换一个人,即便有这样的想法,也必须通过当家太太安排这些事,那人好意思开口么,起码也要等正式定亲以后吧。
趁着薛凝碧跟她们讨论针法,俞宛秋低头对身边的知墨交代:“你回去把我们前几天买的干果点心包一些来,对了,再把新茶也拿一盒来。”又看着外面渐渐暗下去的天光说:“来的时候提一盏灯笼,叫纹绣陪你一起来。”
纹绣是她身边负责衣物被褥的丫环,绣工一般,但做衣服的手艺不错。她在沈府这五年来所穿的衣裳,全都是纹绣一手裁出来的,做的时候其他人再帮帮工。如果能让纹绣认识薛凝碧,也许可以得到一些指导。
打发走知墨,薛凝碧已经让绣娘们点上大蜡,自己则拿着一只小蜡烛带着俞宛秋走回里头的房里。
在外面时还能勉强撑着,甚至笑眯眯地跟绣娘们寒暄。可此刻,坐在薛凝碧干净简朴的卧室里,望着青色床帐上跳跃的烛光,就像倒映在墙上那些不断奔走相告、窃窃私语的身影,俞宛秋突然眼眶一热,趴在铺着素白桌巾的小圆几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薛凝碧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哭完,才递过一块帕子道:“送给你的,要是你今天不来,我还准备给你送过去呢。”一面说,一面拉开圆几下的抽屉,里面有一叠手绢,“四种颜色四种花样,看你喜欢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