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儿这好孩子,也没再让我这当娘的操心,直至到我四万岁的时候,传来了让我吃惊的消息。
寒儿不知怎么的,竟从凡间救来了一头妖狐。本来这事情的出发点是好的,要乐于救助仙僚同胞,平素我便是这么教他的。可是寒儿这一次救的,很不一般。
寒儿有洁癖,他休寝的洞府,除了我,至今仍未听说有哪个进过。可是寒儿不仅将他救下的狐妖迎入洞府,还同吃同睡,衣不解带地伺候。听说他还准备动用青丘只有狐帝才有资格进入的雪魄玄洞为妖狐休养元神,这一切,完全符合了红颜祸水、冲昏头脑的特征。
要命的是,寒儿救的是一头公狐狸。
凑巧这几日赤凤正在换毛,从后殿到他常活动的那片杏林一片凤毛乱飞,瞧着委实头疼。一旦侍女过去清扫,这头赤凤逮谁啄谁,十分任性。那位倒霉催的,正好由赤凤来整治一下。
当晚我遣侍女拿着我的御旨前往青丘,将那头妖狐抢了过来。侍女几乎是前脚禀报,寒儿后脚就到了。我一边喝茶,一边笑眯眯地与他说:“寒儿,你姣姣姐姐与一枝梅一起往东王岛驻守去了,我这灵鹫宫连个得力的都没有。你衡清叔叔你又是知晓的,他最近正在换毛,侍女又不敢近身,后殿正缺个扫地捡毛的,我瞧你救的那头狐狸,正合适。”
衡清那缕仙元所化的赤凤虽说如今灵智依旧未开,但在我的严令下,谁也不敢对他有半丝不敬。寒儿感激他替我挡下一击的恩情,一直以“衡清叔叔”称呼赤凤。
此时,寒儿端端正正坐在椅上,唇角隐隐有丝笑意。
“娘亲就没见一见这狐狸?”
我道:“我的确是准备明日见一见他,今儿却有些迟了。后殿又乱糟糟的,便先安排他去打扫了。”我堂堂帝姬,这点矜持还是要的。
寒儿面上露出啼笑皆非的神色,“娘亲真的将他安顿到后殿扫地捡毛期了?”
我微笑道:“是啊。”
“娘亲可知道,您这位扫地捡毛的,来历可不简单。娘亲是否有兴趣现在便随我到后殿走上一趟?”
我这寒儿,也不知道在卖什么关子。但只一点,想将他的“心肝宝贝”接回去,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不动声色地满足他的要求,随他来到后殿。
外殿玉石基上没半个影子,却从里面传来鸡飞狗跳似的拍击声。按照往常的惯例,赤凤此时该伸长了脖子满屋子追着来者啄跑。近来他的遁速越发快了,只怕狐狸已经吃了些苦头。我朝阿寒瞟了一眼,果然见他平常冷静的脸上露出关切之色。
我撮唇低呼了一声,里面的赤凤一听到呼声,立即拍翅从殿门飞了出来,雀跃着停在我脚下。
我勉励地摸摸他的头顶,又有几片毛飘了下来。
我瞧见儿子一撩袍角冲入了殿里,不由轻哼一声。待我再抬头看时,却蓦地呆住了。
男人搭着寒儿的肩膀,从殿里走了出来。
他的面色仍然苍白,面上却泛着温柔之色,在满头鸡毛中站定,迎向我的眸光。
那一刻,我竟不知道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只知道,这便是我这万余年来所做到的,最美妙的梦了。
9
祗莲帝君的回归,不能不称为奇迹。
他寥寥数语,就概括了这万余年的经历。
“还记得当初东华神女是如何得到藤壶的吗?”
我自然仍记得冥府那位倒霉催的、给东华神女下毒暗算吸入藤壶的玉蓝迦王。
“冥府每一位冥王都有一件宝物:魂灯。只不过,主魂灯在北阴酆都大帝手上,其他冥王掌握的是分魂灯。分魂灯与主魂灯之间有一种奇妙的联系,能突破空间结界的限制,挪移乾坤。我在壶底,寻到了冥王遗留的开启一半的分魂灯。估计当初玉蓝迦王便试图通过分魂灯逃离藤壶结界,可惜施法太慢,没有成功。
“凑巧,我与北阴酆都大帝交好,知道一些开启魂灯的法子。一试之下,竟然真的成功地从分魂灯传送到主魂灯。只是藤壶的炼化之力委实不寻常,我虽被传送到主魂灯的灯焰里,却已经没有能力破出灯焰。”
所谓魂灯,便是镇魂摄魄,夜日以魂魄之力长燃灯焰的法器,算得上是地狱的一宗酷刑。
万余年抽魂炼魄的煎熬……我连想象都不敢。
可是帝君三言两语,云淡风轻。
若不是恰好冥府最近有一宗大变故,北阴酆都大帝不得以动用了主魂灯,主魂灯受恶鬼反噬,自爆灯焰,释出万魂,帝君怕是永世也难逃出这修罗地狱。
北阴酆都大帝发现了帝君之后,立即遣判官前往青丘通知了寒儿,于是便有了后面的事。
“我原想养好了仙元再来寻你,但想一想,还是先让你放心的好。”他柔软一笑,眉眼间清冷不再,“能回来真好。”
我又哭又笑,眼泪蹭了他一衫。
他回青丘雪魄玄洞里重聚仙元,这一待,又是几千年。
我守在洞口,直至第五百年的时候,心中方有了踏实感觉。
祗莲帝君真的回来了。
我很快活。
我在四万五千岁的时候,终于嫁给了祗莲帝君。
大婚之夜,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多谢你!明知我生死未卜,却一等万余年,不改初衷,这份心意……我很感动。”
我也举起杯,不嫌肉麻,深情款款地注视他。
“我也多谢你。无论是一开始的用心良苦,还是现在,能给我一次好好珍惜你的机会。”
“娘子……”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