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得以回过头来,认真地看向那个明明脸色苍白、在躲着我、却又不肯离开、就那么站在那里的男子。
几个月不曾见面,他瘦了许多,却依旧是俊美邪肆的样子,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狭长眼眸里根本不加掩饰的寥落之意,顿时笃定:一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低头看了一眼如画,我轻轻起身,皱着眉走近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我再一次没有想到,只是这么一句话而已,竟会惹得卿安瞬间如同被雷击了,身子一震,霍然抬眼看我一下,紧接着,他落荒而逃似的便转身离开了。
他离开的是那么迅疾,以至于,我只来得及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我被他的莫名其妙弄得怔在了当地。
【卿安】
君凰问我怎么了。
我怎么了?
这,是她足足六个月以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她第一次,终于把我看在了眼里。
六个月以来,我曾来过连国皇宫不知道有多少次,可无论是哪一次,无论她是清醒或迷醉,她都没有一次看到过我,即便有的时候,我站在很明显的位置。
她的心里只有连夜,连夜的被埋伏,被袭击,以及紧随而至的失踪,令她几乎丧失了作为正常人该具备的一切理智。顾朗说得对,真的,在那一段时间里,她,绝对是疯了。
你问我怎么知道顾朗说的话?我当然知道的。六个月以来,我陪着她的时刻,并不比顾朗少多少,我不仅知道顾朗的话,也知道……那日日端坐在龙椅之上处理政务的连皇陛下,正是他顾朗扮的。
——他对君凰是真的好,好到了令人发指,为了她,他竟然不惜扮成自己情敌的样子?
这一点,实在令我佩服,而又唏嘘。
君凰生孩子的那日,我也是在的,只是没敢露面,毕竟往日里人烟寥落的崇元殿,此刻有太多的稳婆与宫女。
但我伏在宫殿房顶,一动不动,虽然眼睛没有直视她究竟是怎样生孩子的,但至少,我陪着她,直到她发出歇斯底里一般的惨叫,紧接着,孩子哇哇大哭着呱呱坠地。
稳婆欣喜地喊着“是皇女是皇女”的时候,我竟然莫名地恍惚了一下子——时光像是一下子倒流回了多年之前,那时候,在君国,女帝陛下诞下君凰,全君国似乎也是这么欢欣鼓舞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么快,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君凰,竟也生了他人的孩子……
孩子生下之后,君凰身子很弱,一直懒洋洋地在床榻上躺着,我躲在房梁上往下看去,她的脸色很白,睫毛上沾着泪滴,即便是在睡梦之中,她粉嫩的唇瓣但凡一动,势必是在呓语。
她呢喃着叫连夜的名字……
这场景几乎夜夜发生,我看得心底一遍凉过一遍,只觉落寞,有一次,竟然怔怔站在那里,而不曾注意到殿外有脚步的声息。
扮成连夜的顾朗将我抓了个现行,一脸防备地问我来此有何用意。
我能有什么用意?苦笑,指着榻子上那个连睡着了都紧紧锁着眉尖的女人,我轻声问,“你准备就这么看着她哭?”
顾朗愣了一愣,似乎是没有料到我会问出这个问题,下一霎,他恢复警戒的表情,依旧是一副严阵以待的神色盯着我,嘴里却终归是给了我回答。他说,“心病还须心药医。”
就是这一句话,就是这么一句弱智到正常人统统知道的话,却像是带着一股子魔力,一瞬之间,将我彻底钉在了当地。
心病,心病……心。
她的心里,果然,是谁都比不过连夜的吧?
望着她的睡颜,我内心苦涩唏嘘,君凰啊,君凰,两岁之前的往事你统统忘了,你我早已定下的婚约的事你统统忘了,你的世界里最早出现的少年是我你统统忘了……这些,我尚且可以不介意。只是,只是你知道吗?你被连夜一剑穿胸,你因为他险些死去,把你硬生生从鬼门关里拖回来的那段日子里,你失了忆,你不记得他,你对我,是多么多么的亲密……
可是你都忘记了。
有关于我的事,你似乎总是非常善于忘记。
而我,而我曾那么天真地以为,也许,你是可能会爱上我的。我以为,我们可以。
君凰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情绪也渐渐的没有起伏了,望着她自己所生下的娃娃,她没有丝毫表情,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似的……连自己的孩子都比不过连夜啊……
我愈发觉得心痛,心痛到几乎要窒息。日子就这么令人难过的过去。
深夜里房顶买醉,没成想竟会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是顾朗。
他看我一眼,想来是经常见我在连国的皇宫里出没,他没有丝毫的诧异,反倒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在我身边落了座,并且很是不客气地抓过酒坛,灌了一大口酒到自己的肚子里。
男人之间,是很容易因为一起喝酒就显得亲近起来的,而顾朗更甚,我们原本是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只不过因为君凰才有了些许交集,可是几大口酒下肚之后,他竟然对我讲起了故事。
他讲起了他和君凰小时候的事。
说小时候,其实也不甚准确,那个时候,君凰已经七岁多了。那个时候的她叫风雅,是从青城山上被接回来的孤女,萧家为了向顾家示好,特意将她送给了顾太师,成为了顾家的养孙女。
顾朗一脸怅惘地说,“那一年,我第一次见她,她的眼神很惶恐,很紧张,还很游离。她像是不相信任何人似的,总是一副受了惊的小鹿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