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头至尾,公孙皇后的脊背都挺得直,凤冠正中的金龙对着殿中怒目相视,一身傲骨。
见她的背影消失在太和殿外,龙风行这才笑笑,话语似是揶揄:“皇兄当年换了公孙家的嫡长女做皇后,真是不亏。不过若换了郭小姐那烈性子,只怕当场便要与本王拼命了。”
郭岚的名字被他不经意似的提起,蜀皇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我兄弟多年,该明白,禅位诏书和罪己诏,你一个也别想!”
“是吗?”龙风行偏头笑了笑,满脸不在意的模样。
“其实皇嫂刚才说得对,臣弟我本就是反臣,即使名不正言不顺也无妨……所以皇兄,这两天时间不是帮我,而是帮你……两天之后你若还是坚持己见,臣弟拿不到禅位诏书,便只好自己去这皇位了……不过到时候,你那几个孩子,我可一个也不会留下!”
蜀皇闻言,面不改色,反问道:“一个也不留?即使是南梧的女儿你也下得去手?”
南梧正是龙四海生母姓名,听见蜀皇提起她的名字,龙风行脸色沉:“你不配提起她的名字!”
他将人迎进宫中,只是为了给他死去的心上人做替身……而且那姑娘就连死,都是为了护着他的皇后才丧命刺客刀下。
“不配?”蜀皇挑了挑眉,“当初但凡你在我面前多说一句心仪她的话,寡人也不会召她入宫,可惜你偏要犟着,一口一个师妹喊着……你我兄弟二人究竟谁更对不起她,你心里清楚。”
南梧的父亲本是龙风行的武艺师傅,从小教他习武。南梧到了约莫七八岁的时候,也开始在父亲的指点下练武,与龙风行私下便以师兄妹相称。
同门时间久了,南梧便对自己这位师兄有了些好感,女儿心事藏不住,绣了荷包相赠,却被龙风行拒绝。许多年里,龙风行都以为自己只将南梧当作师妹,对她示好视若无睹,直到那年他回京,听闻她一声不响地入了宫。
那日宫宴上,他见到南梧坐在蜀皇身边,笑意盈盈为他斟酒,嫉妒和悔恨忽然之间从心底深处破土而出,可却为时已晚。
她已嫁作他人妇,做了自己兄长的妃。
这些往事成了龙风行心里的疤,一提便隐隐作痛。所以这么多年里,他有意不去想它,不去想南梧这个名字,也不去想她笑颜如花的模样,不去想那只被他私藏的荷包,更不去想她死时的情形……
见他眼中闪过痛苦神色,蜀皇眨了眨眼,却还不愿意放过他,又道:“你觉得寡人将她当做了阿岚的替身,可她却是心知肚明,甘愿入宫,不过是因为我与你兄弟二人有那么几分相似……我将她做替身,她也将我当替身……呵呵,若是当初没有那场刺杀,我们这两个替身可能相互取暖到今日也能做对糊涂夫妻。”
说到此,他像是提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好弟弟,是你自己看不清自己的心,到了如今却怪寡人横刀夺爱,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你闭嘴!”
南梧是因为自己的拒绝才进的宫……
她是因为自己,才会丧命……
龙风行双瞳巨震,蜀皇见他这般模样,眉宇间闪过一丝快意。
半响,龙风行似是才回过神来,看向他声音阴沉:“一天,我就给你一天时间,写下禅位书和罪己诏,不然我就先从龙霖烨开刀!”
他说罢,转身出了太和殿,独留蜀皇一人被外面的天机卫团团看守。
另一厢,龙四海等人被天机卫的人押到了隆昌宫,分别关押了起来。龙四海被关在叶贵妃曾经的卧室中,与龙明娇和龙静姝二人分开。
自从叶贵妃死后,隆昌宫便彻底空了下来,无人居住的大殿里,原本繁复贵重的立柜装饰被一一拿走,只剩了些最简单的桌椅和床板。
空荡荡的寝殿到了傍晚时分有些渗人。屋外苍白的月光泄了进来,龙四海坐在地上脑子却一刻不停转。
武英王通过天机卫彻底地摆了他们一道。他们这些皇子皇女被当作人质,一是用来逼迫蜀皇,二则是为了防范宫外九城兵马司的官兵救驾……因此,当务之急是要带着宫里的人出去,或是将宫外的人领进来。
“怎么办……怎么办……”
她抬头望着窗外月光低声喃喃,手指下意识地在地面上画着圈。
傍晚的夜风透过窗子的缝隙吹进了大殿里,出呜呜声响,龙四海想得出神,冷不丁地却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一股熟悉的草木香气从身后袭来,龙四海将积在喉咙里的叫声咽了下去,转过头去死死抱住了身后来人。
“八荒!”
第六十三章不想做个人……
暗夜中的隆昌宫寂静一片,冰冷的青砖地在苍白月光下泛着暗淡的光,龙四海转过身去,被八荒紧紧抱在怀里,低头看她目色温柔——
“吓坏了吧?”
他声音柔和,宽厚的双手在她的后背不住抚摸似是安慰。龙四海将头埋在他的怀里,汲吸着他身上的草木香,点了点头。
“嗯……”
其实在八荒来之前,她还没有多害怕,只是一心一意都在盘算着要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局。可不知为何,在见到男人的那一刻起,她满心的孤勇便如潮水般退去,不自觉地想叫他安慰。
琉璃瓦上洒下的光照在她耳畔仍在晃悠的珍珠耳坠上,映出些许微光,八荒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不住地轻拍着她的背脊,像是哄孩子一样地安慰着怀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