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精神恍惚,所有事都涌上心来,纷繁杂扰,混沌一片。只听得金栀说道,“你要对宝凝好。”
丁迟答,“一定。”
她还是觉得不像是真的。他们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他一直是她的兄长,她的衣食父母,她曾经想过要把自己给他,把他当成依靠,但是是他,是他拒绝了她。
而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轻声地开口询问,“你知道我母亲在哪儿?”
丁迟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的要多得多。”
他伸手拧开音响,流水似的音乐声让车厢里稍嫌怪异的气氛缓和下来。宝凝默默地掉头看身窗外,不再言语。
车子像是驶了很久,又像是只不过稍稍拐过一个街角,然后在一条宽敞僻静的街道上停了下来。街道两旁皆种植着高大梧桐,如是季节,碧绿得惊人。
金栀先行惊叹,“啊哟!”
电子闸门缓缓打开,车子又继续往前驶入,小区里绿树成荫,清淡的花香袭来,甚至可听到微微鸟鸣。
丁迟嘴里的房子一是幢小小别墅,他解释道,“我知道你怕冷清,所以挑个小点儿的,伯母住一层,我们住一层,楼顶可以晒太阳。你觉得好不好?”
宝凝点点头。
房子装修得太过漂亮,如梦如幻。金栀惊叹着到处观看,丁迟轻声道,“有点匆忙,看看还有哪儿不符你心意的。”
宝凝的目光落在窗边的钢琴上,“这一个月,你就在忙这个?”
丁迟微微点头,“嗯。”
宝凝终于忍不住问,“你对我好,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
丁迟像是早有准备她有此一问,迅速答道,“因为我终于想通了,人生苦短,得意须尽欢。”
宝凝摇摇头,“我弄不懂你。”
丁迟笑了,“你不用弄懂我。你只要,跟我在一起就行。”
她看着他。他背对着窗,阳光自他身后而来,他的笑容模糊,但目光却专注。
“我会聘请专业护士照顾伯母。从此后,你们俩都不必为生活担忧。”丁迟淡淡说道。
宝凝眨眨眼,眉睫上已沾满泪水。她吸吸鼻子,假意嗔怒道,“你为何让我等到今天?”
丁迟眼中笑意闪动,“是的,是我错了。”
他初见她,实在不过忽起一场怜悯之心。他久经沙场,什么女人没见过,从来没想过要真正爱上任何一个女人。他只爱钱。从小贫困难堪的生活是他永远难以忘却的恶梦。酗酒的父亲,终日上门来讨债的陌生人,从未见过面的母亲,直至今日,那一切仍然在午夜的梦里造访。
他努力了非常久,才摆脱昔日的那种生活。他对自己发过誓,永远也不会再让自己陷入困境,正因为如此,他对金钱一直充满渴望。父亲临死前,想让他去寻找母亲,把一张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的小纸条塞到他手里。
那张纸条就压在枕下。一压就是很多年。直至有一天,他藉着酒意拨打过去,报出父亲名字,那头不容他多说,砰地挂断电话。他的心随着那清脆声坠落在地。
也好。没有亲人,才没有牵绊,才不会受到伤害。
直到宝凝出现。
连他自己也惊异,从什么时候起,她让他牵肠挂肚。等到发觉她对顾思存有情,他的心竟然像被小小刀片,不经意地割开一道口子,细微得很,却汩汩不断地涌出鲜血。那种疼,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伸出手去,为她拨弄耳际乱发,爱怜地说:“看你,头发都多长时间没修了。”
她突然撒起娇来,“等你陪我去。”
他笑起来,“好。”
她踌躇一会,小心问道,“你知道我母亲在哪?”
他凝视着她,良久才扬声叫金栀,“金栀金栀,走啦!”
他并不多言,大踏步走在前头。
车子启动,掉头前行。
不一会,渐渐驶入安静山道。金栀诧异起来,“嗯?这是去哪?”她迟疑地看向宝凝,“阿姨,住在阳明山疗养院?”
宝凝脸色发白,紧咬着唇不说话。
丁迟神情淡淡地说:“今日先办妥手续,下周正式接她出院。”
宝凝只觉得浑身无力,虚弱地发问,“你……还知道些什么?”
偶尔在梦里,宝凝会梦到自己的赤着双脚,在宽大的屋子里乱走。母亲和父亲在楼上吵架。她觉得厌烦。偌大的屋子里,永远充斥着他们的争吵声。
晚上她会偷偷溜出去,月光如洗,少年在街头等她,一看到她眼睛便亮起来,像天上的星。
全世界,好像只有他才真正疼爱她。他没有父母,但有一个疼爱他的奶奶。他总带着她去他家,奶奶就会做许多好吃的给他们吃。鸡蛋饼,小包子,炸鸡腿……
十六岁的那一天,他们第一次亲吻在一起,身际河水翻腾,天边月光皎洁,他们说好,以后,永远要在一起。
然后,那一天,父母亲又争吵起来,吵得很凶,最后还打了起来,母亲狂骂父亲,“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对不起我!你不是人,你竟然还给她买房子!”
父亲针锋相对,“对!我就喜欢她,怎么样?至少她不像你,一天到晚就只知道赌钱!咱们家都被你输光了!”
母亲冲上去,试图掌掴父亲,父亲一把反扭住她的手……
她很害怕,冲上去阻止他们,他们争斗得红了眼,没有人理她。
她记得小的时候,他们也是相亲相爱的啊。父亲总是喜欢亲一亲她,又亲一亲母亲。可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开始视彼此为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