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贞平的援军最后虽然终于抵达,又夺回北渊,危机解除。然而,就在何晋这些神虎军的部将以为朝廷将会为裴固追封战功的时候,没有想到,冯贞平声称裴固根本没有给他送过消息,是他自己数日后探查到战况,主动兵救援。
裴固自视过高,贪功在先,守城不力,弃地在后,险些酿出大祸,理应追责。朝廷念在裴家过往功高,对当日的弃关之罪也不予追责,是为宽宥。
消息传开,何晋和神虎军的许多将士愤怒至极,以致哗变,被镇压后,何晋与几十名带头反抗的将士按律当斩。
不但如此,此时裴冀也遭人告,称他自恃功高,暗中怂恿何晋等人公然对抗朝廷,图谋不轨。若不是那时他的声望太高,恐怕也将身陷囹圄。
崔家那样的世族,岂会嗅不到气味,便要崔氏归家,与裴家断绝关系。
崔氏断然拒绝,割与母家划界。
在一个寒风飒飒的冬日清早,承天门上街鼓擂动第一声,她一身缟素,牵着八岁的儿子来到皇宫南大门丹凤门外,面北下跪,申诉鸣冤。
她不是为亡夫伸冤。
将军大罪,未能尽到守城之责。但何晋以及所有那些将要获罪的神虎军将士,他们无罪,是奉将军之命行的事。
母子跪于宫门之外,引全城围观,亦震动了朝廷。当天百官上朝,是从跪在御道中央的母子身边避让走过去的。
当天的朝会上,也无人说话,即便是此前主张严惩裴冀和神虎军反叛将士的人,也闭口不语。最后是帝感念崔氏大义,何晋等人这才得以去罪免死。
但随后,那支曾为平乱立下过赫赫战功的神虎军肢解,原来的将士或散,或被分融到了别的军中,这个番号从此消亡,如同从未存在过一样。
“你的母亲……她的性子太烈了……”
崔道嗣叹息,“当时不是舅父主家,舅父实在有心无力。不过事后,陛下也未怪罪你母子二人,倘若她能松口,舅父无论如何也会将你留在京中的,不至于叫你一去就是多年,饱受风沙之苦……”
“母亲当日安排得当,我很是感激。”
裴萧元平静地说道。
崔道嗣一顿,片刻后再次开口:“你有如此心志,实属难得,舅父很是欣慰。”
“如今终于回来,也是你应得的。这回入朝当差,舅父已去韩克让那里打听过,他虽推说未定,但以我之见,应当不至于过低。不过,高低都是无妨,你无须过虑。”
“还有,你回来了,往后难免也会与当年的人碰在一起。他们如今地位不低,势也不小。陈思达是如今禁军神武大将军,与柳策业做了姻亲。宫中已薨的冯妃,则是冯贞平的女儿,育有一位皇嗣,是为康王李泽。可巧,陈思达与冯贞平前些时日都在我面前问及你,对你很是欣赏。舅父虽然无用,将来在朝堂里为你打点一番,还是能做到的……”
裴萧元霍然起身。
他这个突然的举动,令崔道嗣也猝不及防。他停话,望了过去,只见外甥双目转向自己,缓缓露出一缕笑意。
“舅父好意,甥男心领,不敢劳烦舅父过甚。打扰舅父也有些功夫了,告辞。”
他向崔道嗣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迈步去了。
崔道嗣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不由地紧锁了起来。
皇帝即将到来的万寿之庆,金吾卫内那从下至上离谱到荒唐的所谓误报,还有一别十数年,如今已变得完全陌生,令他也看不透内心所想的外甥……
一切自然不会如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崔道嗣有一种感觉,自今日起,这座平静了多年的帝家城,或又有一场的风暴正在酝酿,也不知何日,长安的雨,便将淋落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
第21章
春风楼坐落在全城最为繁华的被称为天街的朱雀大街近畔。日暮街鼓早已停了,此间的欢宴和豪饮却刚开始。远望去,华灯点点,璀璨若星,将这座供人纵情享乐的高楼映得如若夜幕下的一座仙宫。
裴萧元如约到来,承平和一众来自不同禁军率卫的子弟都已在等他了。这些年轻子弟个个出身不凡,出则天子近卫,入则公侯,终日里闲呼鹰犬,飞鞚斗箭,从不担忧明日将会如何,只梦想他朝能够建功立业,名传天下。
但是今晚,这位初归长安的客,却成了这场筵席的中心人物。
他们当中的不少人,早在三年前就已听闻神虎将军之子的名,遥想自己若也那般策马沙场,纵横决断,无不慷慨激扬,热血沸腾。此次得知他受召入金吾卫抵京,即便是出于好奇,也要过来瞧上一瞧,看到底是何等人物。
当夜筵席设在东楼,铺开了席面,牙盘金杯,唤来拨弦陪饮的都是教坊下的头等官妓,华灯里笙歌不绝。众子弟见他容貌出众,身姿潇洒,与人谈笑自如,酒亦是千杯不醉,无不仰慕,争相上前结交,宴罢仍是未能尽兴,说说笑笑地簇拥着他和承平下了东楼,有人提议,再转去平康坊通宵宴乐。
承平一把勾住他肩,连声说好。
裴萧元见他步履不稳,狂态毕露,知他已是醉酒,便笑说应承好意,但今夜已出不了坊门,不如在此宿夜,下回方便,由他做东,再去那里请众人饮酒。
承平嚷自己没醉,往衣襟里胡乱地摸东西,道:“你是要入金吾卫的,我不叫你难做!早就预备了,这是我取来的路符,可保畅行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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